刘子业下葬后,刘楚玉遣了不少人寻找砚清。
可从荼蘼落尽的暮春,到蝉鸣渐歇的盛夏,再到雁声过窗的暮秋,派出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带回的消息始终只有 “未见踪迹”。
那人就像被风卷走的沙砾,在世间蒸发得干干净净,连半片衣角都没留下。
念卿降生那日,竹青宫的产房外乱成一锅粥。
何辑站在廊柱旁,指尖死死扣着腰间玉带。
那双绯色的眸子紧盯产房的门,每一次里面传来刘楚玉的痛呼,他眉头就皱一下。
“咔——”
腰间玉佩的绦绳不知怎的崩断,上好的羊脂玉砸在青砖上,碎成几瓣。
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咽回去。
溪诏一袭墨袍虽有些褶皱,却依旧衬得身形挺拔,碧玉簪子斜斜插在发髻里,只散了几缕发丝垂在颊边,反倒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凌乱美。
他手里的龟甲被捏出几道裂痕,玉冠下的眉眼紧蹙,倒真有几分国师的臭架子。
“啧,两个时辰了,这体质也太差劲。”
他慢悠悠地开口,语调里带着惯有的讥诮,玄色云纹靴底却在青石板上碾出浅痕,时不时往产房里瞟一眼,“早说过让她服我炼的固本丹,偏要逞强,现在知道疼了?”
“你炼的东西能吃?”弦月出声打断,“上回那瓶‘仙露’,可是让御膳房的狗蹿了三天稀。”
溪诏:“那畜生道行浅!”
弦月:“还得是我的‘清风散’,保证比你的丹药见效快。”
“闭嘴!”
一声低斥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何辑站在廊柱旁,绯色眸子沉沉地盯着两人,平日里温和的声线此刻像淬了冰:“阿玉还在里面。”
他往前踏出一步,白衣袂袂在风中微微晃动,明明没带半分戾气,却让剑拔弩张的两人霎时僵住。
廊下倏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产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痛呼,和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砰!” 殿门开了条缝,稳婆的手臂刚伸出来,就被三人同时攥住。
惊得稳婆不知所措,若是年轻时三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这般对她,就是做梦也能笑醒。
……可惜她年纪大喽!
“怎么样?” 溪诏抢先发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迫切。
“陛下还好吗?” 弦月紧随其后,掌心的薄茧蹭得稳婆手腕发红,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
何辑没说话,只是攥着稳婆的手腕微微用力,绯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那眼神仿佛在说 “若有半点差池,定不饶你”。
稳婆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盆差点脱手:“都、都别急…… 要热水!”
三人这才松开手,动作竟出奇地一致。
溪诏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玄色袍摆扫过廊下的花盆,溅了些泥水在靴底也顾不上擦;
弦月提气就往膳房的方向掠,月白身影在回廊里闪了闪就没了踪迹;
何辑则沉声吩咐宫人:“快传热水,多备些!”
产房的门缝又合上了,留下满脸的慌乱与期待。
稳婆望着三人匆忙的背影,拍着胸口直喘气——这哪是陛下生产,分明是三位爷在渡劫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殿宇的寂静,像道惊雷劈开了紧绷的空气。
溪诏正捏着龟甲占卜,闻言手指一顿,龟甲 “啪” 地落在青石板上,裂开的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他猛地直起身,定定地望着产房的门,眼睛亮得惊人。
弦月脸上漫过一丝笑意,方才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指节握剑的青白也悄悄褪去几分。
何辑站在最前面,绯色眸子微微睁大,方才的威严散去大半,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怔忡。
直到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来,满脸堆笑地报喜:“恭喜皇夫!恭喜各位大人!陛下顺利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何辑这才回过神,快步迎上去,却在离襁褓半步远的地方停住,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竟有些不知所措。
弦月也凑了上来,目光落在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身上;而溪诏却只瞥了一眼,便转身大步走向产房,墨色法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留下急促的声响,显然是急着去看刘楚玉。
“哎,国师!” 稳婆想拦,却被他甩在身后,只听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随即又轻轻合上,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廊下只剩下何辑、弦月和婴儿响亮的啼哭。
“小皇子哭声这么洪亮,将来定是位有福气的!” 稳婆笑着把襁褓往何辑怀里送了送,“皇夫给孩子取名吧!”
何辑小心翼翼地接过,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捧圣旨,指尖触到婴儿柔软的襁褓,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就叫念卿吧。” 他轻声回,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思念的念,公卿的卿……刘念卿。”
弦月凑近看了看婴儿的小脸,剑穗上的玉坠轻轻晃着,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愈发真切:“这名字好,既有牵挂,又有担当。”
此时产房内,溪诏正站在床边,望着面色苍白的刘楚玉,墨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有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衣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伸手想探她的额头,手在半空中颤了颤,最终落在她汗湿的鬓角,轻轻拂去黏在上面的碎发。
“说了让你服我的固本丹,偏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
刘楚玉虚弱地笑了笑,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润,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没事…… 你这眼泪,流得挺突然的!”
溪诏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却遮不住泛红的眼角,闷声道:“谁掉眼泪了,是方才风大迷了眼。”
话虽如此,落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却温柔得不像话。
廊外,宫人脚步声在回廊里此起彼伏。
何辑抱着襁褓,望着产房紧闭的门,忽然觉得暮秋的清晨也泛着几分暖意。
他对弦月说:“你先守着,我去看看陛下。”
弦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小家伙身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廊下的慌乱渐渐散去,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在风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