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黑气已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缕残淡的影子在远处游弋,再无先前的凶戾。
他松了口气,对秦越等人道:“今夜该是无事了。待会儿寻些吃食果腹,之后轮流守夜,务必保存体力,明日还要应付那旱魃。”
众人应声,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秦越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子,在殿角空地处生起堆火,火舌舔舐着木柴,噼啪作响,映得半边殿宇暖融融的。
另有弟子从行囊里翻出白日打来的野味,剥皮去骨,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溅起细碎的火星,肉香很快弥漫开来,勾得众人肚里咕咕直叫。
凌言靠坐在香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乌木鞭的金纹,心思却有些飘忽。
方才强行催动金符的反噬还在隐隐作痛,胃里也空荡荡的,却没什么胃口。
“师尊。”柳文昭拿着一串烤得焦黄的兔肉走过来,油星子在火光照耀下泛着亮晶晶的光,“尝尝?我特意多烤了会儿,外皮焦脆,里面的肉应该还嫩。”
他说着,就递到凌言嘴边,那架势,竟像是要喂他。
凌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偏头躲开,蹙眉道:“干嘛?”
柳文昭愣了愣,举着肉的手没动:“额……师尊吃点,补充体力。”
“我自己来。”凌言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木枝,就听旁边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颠颠跑过来,拽着柳文昭的衣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柳哥哥,”小姑娘脆生生道,“那个霍哥哥长得真好看,比画里的神仙还好看!”
柳文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凌言,只见火光映在凌言侧脸,洗去血污后的皮肤莹白如玉,凤眸微垂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竟真有种不似凡尘的清俊。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应道:“嗯……是、是的。”
话音未落,那小姑娘已像只灵活的小泥鳅,哧溜跑到凌言面前,不等他反应,竟“扑”地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凌言浑身一僵,手足无措起来。他性子清冷,除了苏烬,平日里极少与旁人这般亲近。
当然,柳文昭那小子除外——那家伙皮糙肉厚,赶也赶不走,久而久之,他倒也习惯了几分。
可眼前这小丫头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
“霍哥哥,”小姑娘仰头看着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肉,她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又把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凌言面前,“你尝尝?这个可香了!”
凌言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小姑娘又脆生生道:“哥哥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了,嫁你做媳妇好不好?”
凌言:“……”
他彻底无语了,低头看着怀里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的小姑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个……”他艰难地开口,“你才几岁?我是成年人……等你及笄,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小姑娘却眨巴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摇头:“没事呀,我不嫌弃哥哥年纪大!”
旁边正捧着水囊喝水的弟子闻言,“噗”地一声,水全喷了出去,呛得直咳嗽。
“哈哈哈……”另一个弟子笑得直拍大腿,“霍少主,您这魅力可真大,连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
“我……”凌言蹙眉,正想把怀里的小姑娘扶起来,说些什么让她打消这念头,那小丫头却突然伸出胳膊,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软乎乎的,带着点肉香的触感。
凌言的凤眸瞬间瞪得滚圆,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鬼?
被柳文昭那小子缠也就罢了,这……这还被个小屁孩“非礼”了?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和起哄声。
“哎呦——这丫头胆子可真大!”
“霍少主,我看你不如就从了吧,把这丫头当童养媳养着,你瞧这眉眼,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就是,这可是天降姻缘啊!”
凌言胡乱地用袖子蹭了蹭嘴唇,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层薄红。
他看着怀里笑得一脸得意的小姑娘,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得寸进尺,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撒娇:“好不好嘛霍哥哥?要是能嫁给你这样的神仙哥哥,湘儿做梦都要笑醒啦!”
凌言深吸一口气,正琢磨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这小祖宗从自己身上弄下去,就见柳文昭黑着脸走过来,一把将小姑娘从他怀里拎了起来,语气硬邦邦的:“湘儿,不许胡闹!”
湘儿被拎着后领,还不依不饶地扭头冲凌言喊:“霍哥哥,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凌言:“……”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头得找苏烬诉诉苦,这凡间的小孩子,怎么比柳文昭还难应付?
火塘余烬渐暗,映得梁柱投下歪斜的影。
轮值的弟子已换了头拨,秦越带着两人守在庙门内侧,借着月光盯着外头的动静,其余人或靠或坐,低声说着话,气氛比先前松快了许多。
凌言依旧在香案旁盘膝而坐,想趁这间隙调息,刚闭上眼,将紊乱的灵力往丹田引,就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
他睫毛微颤,心里已有了预感,果然没片刻,一声脆生生又带着几分刻意模仿大人的娇唤撞进耳朵:“霍郎——”
“噗嗤——”
离得最近的周一围刚端起水囊,闻言直接笑喷了,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也顾不上擦,拍着大腿直乐:“哎哟喂!这声‘霍郎’,叫得比戏文里还顺溜!霍少主,您这未来媳妇是打哪儿学的词儿?”
旁边几个没睡的弟子也跟着起哄,有学湘儿语气拖长了喊“霍郎”的,有笑说“看来霍少主这童养媳是认下了”的,连守在门边的秦越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嘴角绷着笑意。
凌言眼睫颤得更厉害,索性铁了心不睁眼,只当没听见。想着,小孩子心性,没人理自然就无趣了。
可湘儿偏不。她见凌言没动,反倒更得寸进尺,从怀里掏出块方帕子——
瞧着像是被她攥了许久,边角磨得起了毛,还沾着点草屑,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点晒干的皂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