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竹林时,安安正把玩着竹狐狸。
落在狐狸尾巴上的雪化了,留下点湿痕,却更显生动。
平平则还回味着刚刚众人一起作的联诗。
明远看着两人红扑扑的脸,打趣道:
“这下不觉得文会都是虚情假意了吧?”
平平掀开帘子回望,只见听竹轩的青瓦在雪地里若隐若现。
竹枝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像撒了把碎玉,他笑道:
“好的文会不是看谁的马车华丽,是看有没有愿意把烤橘子分你一半的人。”
安安跟着点头,忽然从袖中掏出片竹算筹:
“陈默说,用这个算雪地面积,比《九章算术》里的法子快三倍呢!我教你们?”
平平接过算筹,冰凉的竹片在掌心渐渐暖了。
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辙痕,车厢里不时传出三人的低语。
伴着远处竹枝的轻响,像首清越的歌谣。
三人回到家踏进大门时,尔雅正站在廊下张望。
见他们回来,忙上山递上暖手炉:
“你们冻坏了吧?厨房炖了羊肉汤,快进屋趁热喝。”
安安举着竹狐狸给尔雅看:
“祖母你看,这是陈默编的,他可厉害了,能算出竹子有多高!”
进屋后平平也把苏哲的诗稿递给尔雅看。
尔雅看完诗稿忍不住夸赞:
“写诗的孩子有骨气,雪压不垮。”
晚膳时,羊肉汤冒着热气,安安捧着碗喝得鼻尖冒汗,忽然说:
“爹要是知道我交到个会算雪地面积的朋友,肯定会夸我。”
平平点头:
“苏哲说明日带我们去看他祖父的农书。
说不定能找到让麦子过冬不被冻坏的法子。”
尔雅给他们夹着羊肉,笑道:
“你们爹要是知道你们这儿能遇到这么合性情的朋友,定会说这趟县试没白来。”
夜色渐浓,雪又下了起来,簌簌落在窗棂上。
平平坐在灯下给父亲写家书,笔尖划过纸面,写下今日在竹林的见闻。
写到苏哲的诗和陈默的算法时,忍不住多写了两行。
安安则趴在桌上,借着烛火摆弄竹算筹。
嘴里念念有词,算得入了迷,连烛泪滴在袖口都没察觉。
窗外的雪光映进屋里,照亮了书桌上的诗稿和散落的竹片,也照亮了两个少年眼里的光。
他们或许还不懂什么叫经世济民。
但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竹林里,已经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友谊、关于理想、关于在寒夜里互相温暖的种子。
时间很快来到了腊月的末尾,家里的年味一日浓过一日。
灶间的烟囱整日冒着白烟,林氏和宋老三年纪大了也闲不住。
在灶房里指挥下人蒸年糕,尔雅劝了他们好几次让下面的人忙,他们歇着就行。
可林氏和宋老三哪里闲的住,最后尔雅也不劝了,任由他们去。
糯米粉拌了红糖,在大蒸笼里涨得胖乎乎的,揭开笼盖时,甜香漫得满院都是。
林氏把平平安安和明远喊过去,一人手里塞了一个刚出锅的年糕。
三人吃到嘴里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松口。
三人吃完年糕又被尔雅喊去用红纸剪窗花。
尔雅剪了喜鹊登梅,活灵活现,平平看到了跟着去学。
愣是剪坏了三张红纸,才剪出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林氏看见了也不嫌弃,亲自贴在了灶房的门上,还说:
“孩子气的福气,最是金贵”。
午后石头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大捆红纸。
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道:
“这么多红纸,剪窗花要剪到什么时候?”
平平听见这话笑他:
“小表叔,你怎么犯起傻来了,舅公这些红纸显然是拿来写春联的。”
石头听见两人的话也笑:
“平平说的对,你们三个都来书房,今年的春联你们来写。”
三人听见这话都雀跃着起身,尔雅也跟着过去凑热闹。
到了书房摆好了案几,尔雅跟石头坐在一旁裁纸,任由三个孩子发挥。
安安握着墨锭研墨,手腕轻转间,墨汁渐渐变得浓黑稠亮。
明远刚把尔雅裁好的第一张红纸在案上铺平,用镇纸压住边角。
就见平平已撸起袖子,抓起一支兼毫笔,蘸了点清水在指尖试了试,扬声道:
“这头一副春联,便让我来写吧?昨日我刚临了赵孟頫的帖,正想试试手。”
话音未落,安安手里的墨锭“咚”地搁在砚台上,溅起几滴墨汁在白瓷边沿。
他眉峰一挑,下巴微扬:
“凭什么你先写?我的字又不比你的差。”
平平却道:
“就凭我是你哥,长幼有序,这点规矩都不懂?”
安安不服:
“你就比我早出生不到一个时辰,摆什么兄长的谱。”
平平怼他:
“就是早一盏茶我也是你哥。”
明远听见他们兄弟二人的对他也放下镇纸,慢悠悠道:
“若论长幼有序,我可是你们的表叔,应该我先来。”
平平哪里肯让,见排长幼自己不占优势立刻转了话锋,笔杆在他指间转了个圈:
“写春联要的是喜气,我的字笔锋里带着活气,贴在门楣上看着就热闹。
再说,舅公的春联也要贴在各家铺子门口上的。
像‘生意兴隆’这等吉利话,就得我来写才合衬。”
安安才不服平平的诡辩,立刻反驳道:
“你的字不够稳重,舅公的那些店铺日日人来人往,字得立得住,不然被乡邻笑话。”
平平闻言立刻反怼安安:
“你那字还太硬呢,像块冰棱子,哪有半分过年的喜庆?”
明远看两人争执起来,只能在旁劝:
“莫争,莫争,要不……猜枚定输赢?”
“猜枚太俗!”
安安与平平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相瞪了一眼。
就在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尔雅忍不住开始出声训斥他们: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事吵嚷?”
石头却笑着说:
“让他们争呗,看着多热闹啊,家里还是孩子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