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难得看到这么合安安胃口的人。
见他眼下和只顾得上和陈默说话,眼里再也没旁人,连忙替他向其他几人打圆场:
“几位别介意,承宵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一碰到感兴趣的人或事就像着了魔,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平平说着,拱手朝众人笑了笑。
李修闻言朗声笑起来: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自古成大事者多有痴处。
陈默也是这般,前几日为算清粮仓的囤粮数在雪地里蹲到半夜,冻得鼻尖通红还不肯走呢。”
苏哲也点头附和:
“能为所好之事痴迷,原是难得的品性。
我看二位小公子各有所长,承云兄沉稳周到,承宵兄专注热忱,倒是相映成趣。”
平平刚要继续答话,就见陈默忽然解开怀里的布包。
里面是些打磨光滑的小竹片,每片上都刻着数字,边缘被磨得发亮。
他对安安道:
“这是我自己做的算筹,比象牙的趁手,你看这样算……”
平平看安安接下来是顾不上在场的其他人,便主动与余下几人寒暄起来。
周衍擅长书法,平平的字也不错,他在练字一道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几人凑在一起讨论书法诗词,很是畅快。
苏哲从自己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墨迹有些洇开,显然是在寒夜里写的,诗句却质朴有力:
破袄藏冰指,深雪觅菜根。
谁言冬日冷,心暖自温吞。
平平读罢,忍不住赞道:
“这诗里有暖意。”
他抬头看向李修,见他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便轻声道:
“家父年少时,也曾在雪夜里为抄书补贴家用。
他总说,寒夜里写的字,比暖阁里的多几分筋骨。”
苏哲闻言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
“卫太傅出身农家的事在章阳县自然不是秘密,可他没想到平平会主动提起。”
周衍等人听了也很动容,叹道:
“世人只知卫太傅身居高位,却不知他还有这般往事。”
平平伸手接过苏哲诗稿,见字迹虽有些潦草,却笔笔恳切。
便提笔在“心暖自温吞”旁添了一句:
尚有诗书伴,何惧雪纷纷。
李修默念两遍,猛地一拍大腿,积雪从椅凳上震落:
“妙!有了这两句,就像寒夜里点了盏灯,卫兄这是真懂诗!”
柳文彦似是卫辞的粉丝,听到李修的话他下意识道:
“卫大人在诗词一道冠绝天下,卫兄懂诗自是理所当然。”
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众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苏哲煮了新茶,茶汤在雪天里冒着热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周衍取出新得的怀素帖,与众人一同临摹。
笔尖在纸上划过,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力道。
柳文彦则和众人聊起星象,说今夜雪停后能看见北斗。
安安和陈默在另一旁用竹片算筹摆弄着。
时而争执,时而大笑,炭笔在纸上画满了符号,连指尖沾了墨都没察觉。
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竹枝间的缝隙照进来,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陈默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用竹篾编的小狐狸,尾巴上还沾着点雪,憨态可掬:
“这个送你,算谢你教我的变量算法。”
安安眼睛一亮,忙解下腰间的玉佩。
那是块羊脂玉,刻着个“安”字,在雪光下莹润生辉:
“这个给你,我祖母说玉能暖手,你揣着就不冷了。”
陈默捧着玉佩,脸涨得通红,他就是再不识得好东西,也知道这块玉绝非凡品。
他怎么好意思收安安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把玉佩还给安安:
“卫兄,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玉佩。”
安安却将玉佩重新塞回他手里,满眼真诚道: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把玉佩给你就是认你这个朋友。
除非你不愿和我交朋友,所以不愿收我的玉佩。”
陈默闻言连忙摇头,他怎会不愿和安安交朋友呢。
安安见状又笑道:
“这玉佩看着贵重,其实对我来说,远不如你编的小狐狸稀罕。
你想啊,这玉是工匠雕的,可这小狐狸是你亲手编的,世上独一份呢。
再说了,你教我算雪地面积的法子,可比这玉佩金贵多了。
我爹常说,学问是换不来的宝贝,能遇到肯教我东西的朋友,送块玉佩算什么?”
陈默还是捏着玉佩不肯收,耳尖都红透了:“可这玉……”
“你就拿着吧。”
安安催促陈默收下,这话刚说完陈默的手就是一松。
他望着安安亮晶晶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佩,雪光映着玉色,暖融融的像是真能散出热气。
旁边的平平见了,也笑着打圆场:
“陈兄就收下吧,我这弟弟看着憨,认准的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
他既把你当朋友,你再推托,反倒生分了。”
陈默攥紧了玉佩,忽然解下脖子上挂着的旧铜铃。
那铃舌是用细竹枝做的,摇起来叮当作响:
“那……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娘用竹篾编的。
说能吓跑山里的野兽,你带着它,走夜路也安心。”
安安接过铜铃,往手腕上一系,清脆的响声混着雪落的声音,格外好听。
他举起手晃了晃:
“你看,这样就扯平了,以后你带着玉暖手,我带着铃壮胆,多好。”
陈默看着他手腕上的铜铃,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忽然笑了。
脸上的红晕还没褪,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那……多谢卫兄。”
“该谢你才对。”
安安举着竹狐狸,笑得眉眼弯弯,
“这小狐狸比我所有的玩具都好看。”
炭盆边的众人见两人交换了物件,都忍不住点头笑。
苏哲打趣道:
“看来这风雪天,倒促成了一段俞钟之交。”
李修也道:
“物件不论贵贱,藏着心意才最贵重。”
交换完礼物的二人则相视而笑,雪光落在他们脸上,映得眼睛亮晶晶的。
那边平平与苏哲又约定,明日去他乡下的书屋看看,苏哲高兴得搓手:
“我那有本手抄的《齐民要术》,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上面还有他记的种麦法子。”
离别的时候,苏哲握着平平的手道:
“这听竹轩的门,永远为二位敞开,雪大了就住下,我这有热炕。”
周衍也笑道:
“等雪化了,咱们去河边写生,我教你们画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