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先红了脸,刚刚他只顾着和平平争,一时都忘了祖母和舅公也在这,他立刻垂手站好:
“祖母,是孙儿孟浪了。”
平平也把笔搁回笔山,羞涩道:
“我们就是想…想争着给家里写春联,图个吉利。”
尔雅看两人不争了,这才一边裁纸一边说:
“要我说,这头一副春联谁先写都行,但得凭本事挣。”
三人闻言眼睛一亮,齐声问:
“怎么挣?”
“方才你们太外婆还说,今年的春联要格外些,不光要字好,看着还得喜庆。”
尔雅指尖点了点红纸,
“你们既都想写,不如先在这红纸上添几笔画。
就画些花卉草木、吉祥纹样,谁的画能让大家看着欢喜,谁就先写第一幅。”
明远顿时来了精神:
“这个好,我前日看大嫂绣的牡丹,正想学学。”
安安也颔首:
“我曾见镇上布庄有‘松鹤延年’的纹样,倒可以试试。”
平平摸着下巴,眼珠转了转,没说话,却悄悄拿起了笔。
尔雅让人取来颜料,无非是赭石、花青、藤黄几样,却也足够勾勒意趣。
三人各占了一张红纸的角落,凝神构思起来。
明远先动笔,他性子急,蘸了藤黄与赭石,几笔就勾出一朵牡丹的轮廓。
花瓣层层叠叠,他特意在边缘晕了点胭脂红,像刚绽的花苞沾着晨露。
旁边又添了片绿叶,叶脉用淡墨勾得清清楚楚,倒有几分工致。
只是他下笔太急,一片花瓣勾得稍歪,显得有些局促。
安安走的是沉稳路子,取了花青调墨,先画了只仙鹤。
鹤的脖颈弯成优美的弧线,羽翼用淡墨层层皴染,看着倒有几分飘逸。
旁边配了株苍松,松针用尖笔细勾,疏密有致。
只是年纪小,画松鹤延年这样的画到底少了几分仙风道骨。
唯独平平迟迟未动笔。他先是用指尖蘸了点清水,在红纸上轻轻抹了抹,似乎在试纸的吸墨性。
然后取过最细的狼毫笔,蘸了浓墨,先在纸角画了几笔细枝,枝桠弯弯曲曲,像极了院墙边那株老梅。
接着,他竟不用颜料,只凭墨色浓淡,在枝上点出几朵梅花。
重墨勾瓣,淡墨晕染,留白处恰好显出花瓣的莹白。
最妙的是,他在梅枝下添了两只小雀。一只侧头啄着落在地上的梅蕊。
另一只振翅欲飞,翅膀只用两笔淡墨扫过,却似有风声。
更奇的是,他借着红纸本身的红色,让梅枝的阴影处恰好透着淡淡的红。
仿佛夕阳落在梅枝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暖意。
“这法子新鲜!”
玉娘正好进来送茶,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拍手,
“别家画梅都是红瓣墨枝,哪见过用红纸当底色,反用墨画花的,看着倒比真梅还多几分意思。”
林氏听说三个小的在书房写春联也 拄着拐杖来看。
她眯着眼端详半晌,指着平平的画道:
“这小雀画得活,像我前日在院外看见的那对。”
安安看着平平的画,也觉得兄长画的好,却还是梗着脖子道:
“虽有巧思,可松鹤寓意长寿,总比雀儿郑重些。”
明远也道:
“牡丹富贵,才合春联的吉利。”
尔雅却笑着摇头:
“春联本就是给寻常日子添喜气的,不必一味求富贵、论郑重。
明远的牡丹工致,却少了点野趣,安安的松鹤端庄,却缺了点灵动。
唯独平平这画,借了红纸的艳,用墨色分出了梅的清、雀的活。
看着就让人想起院里落梅、檐下雀鸣,倒比刻意求吉更添几分家常的暖意。”
她顿了顿,看向三人:
“写字作画如做人,既要见功夫,也要见心性。
平平这画里的巧思,不是投机取巧。
是真把日子里的景致刻在了心上,这才是写春联该有的意趣。”
安安与明远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
平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看院角的梅花开得好,想画下来罢了。”
“既如此,这第一副春联,便由平平来写。”
尔雅拿起那支兼毫笔,递到平平手里,
“写完了,先贴在太外婆的正屋门上。
让这梅与雀,陪着我们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平平接过笔笑得眉眼弯弯,还得意的冲安安和明远挑了挑眉。
安安已重新研起了墨,墨锭转得比先前更匀。
明远则取过另一张红纸,轻声道:
“写完了给我看看,我来写第二幅,贴在书房门上,与你的画配成一对。”
暖炉里的炭火又爆出个火星,映得红纸上的墨迹渐渐干了。
等三人写的差不多了,石头一张一张的拿起来看:
“生意兴隆通四海,这个可以给米行布行。
你们三个都是真正的读书人,字写的都比我好。”
明远写完了迫不及待的问石头:
“爹,咱们什么时候去贴春联啊,我也想去。”
石头正想说马上就可以去,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锣鼓声,夹杂着孩童的欢呼。
平平耳朵尖,先跑到窗边。
明远闻声也顾不上问石头贴春联的事了,连忙也凑过去。
他听了几耳朵后,猜测道:
“应该是杂耍班子,咱们去看吧。”
平平安安一听说有杂耍班子果然很感兴趣,都要去看。
石头看他们的心思都被杂耍班子吸引去了,挥挥手让他们出去玩了。
林氏听见他们要去看杂耍,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和铜板塞给他们,让他们买零嘴。
等三人从家中出来,果然看见巷口来了伙艺人。
有耍猴的,有翻筋斗的,还有个女子在耍花枪,枪尖上的红绸子舞得像团火。
巷子里早已围满了人,耍猴的艺人正指挥着猴子翻跟头。
那猴子穿着红肚兜,翻到明远面前时,突然作了个揖。
明远被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安安被翻筋斗的少年吸引,那少年穿着短打,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落地时稳稳当当。
安安忍不住拍手,把铜板塞到他手里。
平平看得最久的是耍花枪的女子,见她枪尖能稳稳挑住抛起的铜钱,低声对安安说:
“这功夫,倒比我们练字还难。
练字有墨砚可依,她这枪却全凭腕力随心,差一分便落了空。”
说完他从袖中摸出枚碎银扬手抛去,那女子枪尖一挑稳稳接住,冲他们脆生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