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知那是羡。
岱玉很羡慕薛宝钗。
他胎里就弱,卧病在床,而宝钗身无沉疴,行走如常。
他被下人说“清高自许,目无下尘”,宝钗却料理事务得心应手、八面玲珑。
他有时上不来气,想与阿霜说句话都难,而宝钗与她并肩而立,言笑晏晏,宛若一对璧人。
他羡他身体康健,羡他得人心,更羡他父亲在世,有人关爱。
宝钗的哥哥坏了事,薛姨夫便把他哥哥赶走,一心只为他。
而纵使老太太也爱自己,可她年老事高,精力不济,也不能处处看顾。
况且她久在朝堂,家中琐碎事务都是下放,管家权先到王夫人手中,后到王熙凤手中。
王氏在阿霜面前对他宠爱有加,私下里却是冷淡甚至厌恶的,他玲珑心思,哪里察觉不出来。
阿霜一离开,她心中总有些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辛酸。
他寄居此处,而宝钗只是暂居,随时就能抽身离开。
他多羡慕他啊。
犹豫几日,岱玉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备了东西,预备和宝钗结金兰契。
结了金兰契,从此以后就是亲生兄弟。
况且他们还喜欢同一个人。
宝钗见此,一惊,“岱玉,你……”
岱玉笑着说,“薛哥哥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阿霜只想着他,他却不能只顾自己,这一刻,他对着宝钗这个情敌,没有警惕,只有成全。
“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她……”
他还没舍得说出来,泪先下来了。
他自知自己可能已经无药可救,又不敢再说。
他多想再多陪在她身边一会啊。
薛宝钗看着他,“好弟弟,我都懂。”
他的确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欣喜。
阿霜站在窗外,看见了这一幕。
她心想,薛哥哥果是个极好的,连岱玉也是如此。
等薛宝钗离开潇湘馆,岱玉拉着她的手,叮嘱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走了,你就娶宝钗好不好?”
阿霜惊了,又分明有些怒气,“这样狠心的话……”
看着岱玉含泪的模样,她还是柔了声,“以后不许再说了。”
他这是在托孤吗?
“等你好些了,我们就成亲。”
更何况薛哥哥不一定想着要嫁她,他自有自己的去处,有王子腾这样的姨母,什么样的人不能嫁?
纵使她二人朝夕相处,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阿霜对他有些喜欢,但阿霜喜欢的人很多。
自此以后,宝钗去看岱玉的次数渐渐少了,他说岱玉正在病中,怎可再劳烦他接待。
他有时会在花园里偶遇阿霜,阿霜见了他,有时也与他坐下来,一起喝喝茶。
阿霜第一喜欢的是岱玉,如今宝钗得了岱玉的认可,在她眼中已有些不一样了。
相处了几次,阿霜发觉两人志趣相投,便有些亲密起来,再加上有袭人在其中撮合,她越发觉得薛哥哥是个有趣的人,有时竟舍不得离开他了。
现在她第二喜欢的人是薛哥哥。
这一日薛宝钗又至潇湘馆,他见岱玉咳了一声,便轻轻笑道,“哪里就病死了呢。”
等岱玉看过来,他便道,“先前诊治的几个太医来了又走,总不见效,何不换一个大夫?”
岱玉摇了摇头,“已换过一回了,仍是不中用。”
宝钗又道,“何不换个方子?”
“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岱玉的病是旧疾拖累,来得疾,而冰糖燕窝滋补疗养,是用来治缓症的,常吃才有效。
药不对症,于事无补,虽对岱玉无太多益处,但面子总算是做足了,就连府中最严苛的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岱玉听闻,苦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会又来熬什么燕窝粥,上头的主子倒不会说什么,那些下人,恐怕又觉得我太多事了。
宝钗轻描淡写道,“何苦多想,燕窝易得,我每日叫人送来便是了,叫你房里的紫鹃做好就行了。”
后来,宝钗果然每日托人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附带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岱玉望着这些东西,怔怔地出神。
燕窝不算名贵,岱玉自己也买得起,如今宝钗送了,省了托人去府外买来的功夫。
而这洋糖,薛家在京城的铺子也卖些外国货,兼之有王家的关系,外头难得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他轻轻松松能拿出来一大包。
你寄人篱下,我富贵从容。有些差距,一看便知,无需言明。
而这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虽与冰糖一样都是糖,却带着点微末寒气。
薛宝钗希望岱玉的病好些,却不希望他好全,他给了岱玉些许实惠,只是这蜜糖下仍裹着锋芒。
薛宝钗不需要他让,自会抢夺。
只有他,才配得上阿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