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间,薛宝钗照例来访,只是这回阿霜正在小憩,薛宝钗走到窗边,见阿霜正躺在床上阖眼睡着,袭人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件寝衣,正在外襟上绣鸳鸯戏莲。
袭人虽比不上晴雯,也是有些手艺的,否则怎么能来伺候阿霜。
薛宝钗走进来,眼里只有那件寝衣,“这是谁的?”
“是小姐的。”
薛宝钗仍是只顾着看那衣裳,袭人便笑道,“我脖子有些酸,先出去走走,公子先坐,我一会再来。”
说罢,他将针线和衣裳搁在一旁,起身离去,将两人留在房中。
他面上带着笑,心底却有些苦涩,若他的出身能好些,也不必把他的小姐推出去和别人在一起了。
希望薛公子能记得他这份恩情,日后成了小姐的正夫,也对他这个小侍多宽容些。
薛宝钗在袭人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这个位置离阿霜极近,一伸手就能碰着。
他拿过那衣裳,低头开始绣起来。
他知道这是不合礼法的。
共处一室本就是僭越。
可他就是想这么做。
这么做,仿佛他已经成了她的夫,替她操持房中事务,就连寝衣这样的活计也一并揽入。
薛宝钗坐在那做着家常活计,他感觉一股静谧扑面而来。
等他和阿霜成亲了,妻夫恩爱,婚后生活也会如这样一般宁静吧。
薛宝钗的心中泛起涟漪,险些连针都拿不稳了。
等绣完寝衣,他看着上面的红莲绿叶、五色鸳鸯,越发满足。
不自觉的,他的目光移到阿霜脸上,简直黏在上面一般,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拂了上去。
从眉到眼,再到唇。
他如被蛊惑般倾身,欲要吻上去,但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克制地停止了。
他的手指在颤。
罢了,他告诉自己,等成亲后再做也不迟。
暂且忍耐。
他又坐在一旁,描摹着她的睡颜。
如一个痴情人默默地守候。
林岱玉在窗边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他顿在原处,想进去,又生生地止住了,阿霜睡眠浅,醒来就不容易睡下了,他不想吵醒她。
薛宝钗对阿霜有些妄想,但妄想终究成不了真。
但看见这一幕,他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他望向一旁,打算去找袭人晴雯来。
薛宝钗余光扫见了林岱玉的身影,他不动如山,仍旧坐在那里。
这时他看见阿霜额上冒出汗,便拿出帕子替她擦拭。
阿霜突然动了动身子,吐出一句梦话,“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盟!”
这话掷地有声,只是林岱玉已走远了。
薛宝钗怔了,他看着阿霜,眼中隐隐有泪光。
什么是木石前盟?
什么又是金玉良缘!
木?是林?
那石呢?
阿霜这会儿又安静了,薛宝钗的手探入她的衣间,将那块通灵玉拿出来。
哪来的石?
一直都是玉啊。
未经雕琢的才是石,即使原本是石,精雕细琢,被人佩在身上,也成了玉了。
至于前盟,薛宝钗知道她和林岱玉几年前才第一次见面,说是前盟,难道胎里便订了婚约?
无稽之谈。
“你只能是我的。”不管她愿不愿意。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眉眼间显出温和的侵蚀之意。
只能是金玉良缘。
她越不愿意,他就越要求取。
……
过了几日,阿霜听闻岱玉病了,忙过去看。
家中已请了太医,太医说,如今已不是盛夏,岱玉不慎受了凉,若是别人,倒没有什么事,只是岱玉先天弱,母亲盛年崩逝,他也有些早夭之相,因此小症也成大病了。
岱玉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自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如今未曾断过,太医给他开了药,他也不爱吃,阿霜便日日前来,亲手喂他。
岱玉用了几日药,果然能勉强起身。
只是病虽好了,他却拉着阿霜的手,眼中带泪,“如今病虽好了,但我知道我胎里带的病是不能好的了。”
他泪眼盈盈,只差把“你娶别人吧”说出口了。
府中人一向对此有些议论,他身子不好,如何能嫁给她。
“纵使你病了,我也守着你。”阿霜握着他的手,“你放心,等过完了年,我就让祖母给我俩定亲。”
不能早婚,定亲总是可以的。
她喜欢的人有很多,可她真正想要娶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信你。”
……
快入秋了,各处庄子上预备秋收,一切如常,只有一件奇事,府中竟来了个刘姥姥。
这刘姥姥年前来过一回,听说快吃不上饭了,府中便送了些东西给她,没想到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如今富裕了,便摘了些新鲜瓜果送来。
虽不值钱,到底是心意,贾母高兴,便留她住下。
刘姥姥常将些村中见闻说给老太太听,她是有些本事的,说起故事来活灵活现,比说书人说得还要精彩。
不过说得多了,刘姥姥肚里的见闻都搜刮干净了,她瞥见一旁的阿霜,知贾母对她是最疼爱的,便开始现编。
“我们庄头有一户人家,老太太是个爱吃斋念佛的,她有个女儿,女儿生了个孙子,只是这二十多岁便死了。”
“辛亏她诚心,茹素很久,又得了一个孙子,这孩子自幼出落得如雪团一般,如今十六七岁,聪明伶俐。”
贾母和王氏一时都怔住了。
阿霜上头其实还有个姐姐,名为贾珠,贾珠劳累过度,盛年逝去,贾母觉得王氏不会养孩子,因此阿霜一出生,便将她给夺走了。
王氏追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自是顺风顺水,一生无虞。”
王氏的泪滚落下来,管这是编的还是真的,反正都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一生所愿,不过是阿霜一辈子都好好的,他常年茹素,屋里供着观音,日日祈祷,只为祈求她能平平安安。
而贾母,即使不信这些神啊鬼啊的,长明灯和香油也是常年供着的。
听了这个故事,她也跟着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原来只当刘姥姥是个玩伴,如今爱屋及乌,竟多了一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