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净善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提纳里与卡维他们低声讨论着那晦涩的谜题。
“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散兵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他说完,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抬脚打算离开,背影透着一种“别跟来”的决绝。
这家伙又要单独行动?
想到他之前对魔神和谜题的不屑,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解出谜题吗?”
散兵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冷哼:“哼。我要去做什么和你难道有关系吗?”
那姿态,很显然是在闹别扭。
他还在为早晨的事情生气吗?
因为我点破了他的“工作身份”,还是因为我那句“你是自由的”?或者两者皆有?
小气鬼!这点事至于耿耿于怀到现在吗?
吃软不吃硬是吧……我会让你吃个够。
我调整了一下语气,声音放软了些:“那你晚上要是没回来,我去哪里找你啊?”
这句话仿佛有奇效。
散兵终于带着满意的笑转过身。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得逞的傲慢和“算你识相”的意味:“找我?”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让我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的人影。”
这看似警告的话语,却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诺?承诺他会回来?
这个家伙真的好吃这一套。
不管是什么时候给台阶就下,根本不用担心哄不回来。
这倒是省心。
看他心情似乎好转,我趁机追问:“那你去干什么啊?”
散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一种混杂着不屑和“懒得跟你解释”的表情:“我可不认识那种糊弄小鬼的谜题能打破轮回。我会找到别的办法。”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笨蛋”的神情:“你就乖乖的坐享其成吧,笨蛋。”
就事论事啊,干嘛该骂我“笨蛋”啊!
“……”我强行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不要在这里和他吵起来。当务之急是维持这好不容易“哄”好的局面。
散兵似乎看穿了我的忍耐,他向前一步,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凝重:“你以为里面的那个魔神真的会因为你答对了一个可笑的谜题就乖乖的准备好脖子、束手就擒吗?”
“记住我的话,这里的人都不可信。” 说完,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距离我们不远的正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的提纳里、赛诺、卡维与艾尔海森,最后又落回净善宫那宏伟的轮廓上。
然后,他不再停留,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哎……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任何人都信任的家伙在(比如卡维那热情洋溢的邀请),也有向他一样什么都不相信的人在。
*
散兵刚走,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嗨!” 金发的建筑师带着灿烂的笑容大步走近:“我是卡维。是一个建筑设计师,”
他自我介绍道,赤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追逐真理的光芒,但那光芒深处,似乎还跳跃着更旺盛的八卦之火。
他探究的不只是解除轮回的答案,还有我与艾尔海森关系的答案。
他热情地发出邀请:“我们要去兰巴德酒馆讨论谜题,你想一起去吗?”
“她不去。”艾尔海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们旁边,平静地看向卡维,直接帮我拒绝了。
“……”为什么要帮我拒绝?
我埋怨的看着他,用眼神表达强烈的不满:我有自己的社交自由!
艾尔海森对我的怨念视若无睹,他转向卡维,用一种陈述“今天天气很好”般的平淡语气说道:“因为她和我还有约会。”
这句话的威力让再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我。
约会?我和他?
那个连“再见”都嫌浪费时间的艾尔海森?
卡维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墩墩桃。赛诺抱着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赤红的眼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提纳里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翠绿的眼眸写满了困惑。
而我整个人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卡维半天才缓过神,他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深切的同情和一丝“快跑”的暗示,低声对我说:“被他威胁了就眨眨眼睛。”
“呃……”我依旧处于震惊之中,连眨眼睛都忘了。
不不不!
艾尔海森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是为了“亲密度”研究?还是为了支开卡维他们方便讨论谜题?
总之绝不可能是字面意义上的“约会”!
对,一定是这样!
强行给自己洗脑成功,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跟着艾尔海森来到了蕈语书洞——须弥城最大一家大型商业书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
高大的书架如同知识的森林,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
艾尔海森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角落。
我坐在卡座上喝着饮料,面前是一杯味道清爽但价格不菲的果汁。旁边还摆着两盘不好吃但是很贵的点心——造型精致的马卡龙和撒着金箔的巧克力挞,甜得发腻。
由于都是艾尔海森老爷买单我一点负担都没有。
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我小口啜饮着饮料,用叉子戳着那些华而不实的点心。
他坐在我对面非常安静的翻着书页,那是一本封面印着复杂古代符文的典籍。
他看得极其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什么也不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杯饮料见底。
旁边的点心也被我吃过(虽然没吃完)。
为了打发时间,我从旁边的儿童读物区拿了两本不厚的漫画,也看完了。
窗外的阳光从刺眼变得柔和。
太诡异了,至少根本不是约会。
我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咳咳,艾尔海森,你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啊?”
艾尔海森没抬眼,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回答简洁明了:“提高你所谓的亲密度。”
还真是为了这个!
“那你倒是说话或是做点什么啊。”我完全不能理解。
我倒是很好奇,他会做什么……
总觉得反而会让我以后都绕着他走吧……
艾尔海森平静的反驳:“如果按你的建议,我的话与做的事情只会降低亲密度。所以,我会按照我的方式来执行。”
他的方式,显然就是闭嘴看书,减少“扣分”行为。
不过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
可笑,艾尔海森他懂什么叫亲密度吗?
如果说怎么降低对方的亲密度给自己留清净,他绝对很在行。
“你在看什么书?” 艾尔海森忽然主动发问。
不过,他仍然没从自己的书页上离开视线。
“我?漫画。” 我回答道。
“具体一点,说清楚它的名字。” 他追问,语气像是在做学术记录。
“你至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的眼睛吧。” 我抗议道。
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艾尔海森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视线终于完全从厚重的典籍上移开,不解看向我:“即使我可以同时处理好阅读与和你对话两件事物,也不能接受吗?”
他似乎真的在困惑。
“当然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我会调整。” 艾尔海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规则”。
“呃……”他这么听话的吗?更诡异了。我开口问:“你不觉得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边做自己的事情很不礼貌吗?”
然后,他将书合上,将那本厚重的典籍端端正正地放在桌角。
接着,他调整坐姿,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用那双能看透别人内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好、好有压力……
被他这样全神贯注地直视着,刚才的不满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取代。
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的及吗?
我宁愿他继续看书!
艾尔海森似乎没察觉我的窘迫(或者察觉了但不在意),他开始了他的“逻辑阐述”:“我不在乎别人的对我的评价。在乎他人对我的评价就是浪费时间。”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当然也有不得不专注在一件事上的时候。”
他补充道:“不过与你沟通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的意思就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不用动脑子吧!
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说一句敷衍的“祝您生活愉快”然后快步离开吧。
艾尔海森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表情变化,他接着说:“没有褒贬的意思。” 他似乎在试图“安抚”(虽然效果堪忧):“我是说和你相处,在我的舒适区内。”
和你相处可是在我发疯狂躁的边缘反复横跳!
就在这时,艾尔海森的视线落在我随手放在桌上的两本漫画上。他清晰地读出了我看完的漫画书名:“《符号学大侦探》和《二十个有趣的逻辑问题》。”
“啊!你不要念出来!”我慌忙挡住两本书,可惜为时已晚。脸上瞬间泛红。
我挑选的书似乎只有孩子在读。
我小声解释道:“随手拿的。”
因为封面和里面的内容很吸引人,完全没想过会被他关注。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然后阴阳我一波?
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嘲讽。
然而,艾尔海森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他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反而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认真口吻问道:“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
对你们来说只不过是儿童读物吧。
艾尔海森却摇了摇头:“《符号学大侦探》我记得在第五十页左右找到真凶所用的符号学知识其画面表现技巧在知论派的学者看来非常巧妙,但对于初学者来说有些难懂。”
“……你怎么会知道?”我惊讶地翻开那本书,果然在他说的第五十页找到了那个让我一头雾水的画面——一堆奇怪的符号和线条交织在一起。
“这本书算是我对符号学感兴趣的启蒙读物。” 他坦诚地说,“就是因为无法理解,却又好奇,这本书算是我开始学习符号学的契机。”
是吗……
对方并没有因为我阅读的书‘幼稚’而对我有什么看法,而且还愿意帮我解读…… 甚至分享了他自己初学时的经历?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这个认知让我脸颊羞愧的脸颊通红。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鼓起勇气,带着点不好意思小声请求:“那你可以……可以告诉我这一页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吗?”
“嗯。”艾尔海森点点头,没有任何推辞。他甚至起身,去拿了基本符号学相关的书做参考文献,摊开在桌上对照着讲解起来。
这就叫有理有据吗?
他的讲解逻辑严密,条理清晰,从符号的起源、演变讲到画面中每个符号组合所代表的具体含义,深入浅出,竟让我这个门外汉也渐渐听懂了其中的奥妙。
……
解释完符号学的问题,就谈论到下一本书——《二十个有趣的逻辑问题》。
这次是关于分配小朋友座位的逻辑问题。艾尔海森没有停留在文字描述,他甚至帮我画了示意图。
在干净的稿纸上,他用简洁的线条画出座位排列,标注出已知条件和限制,一步步推演出最优解。
他讲解时的神情专注而投入,侧脸在书店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种理性的魅力。
看着的侧脸,恍然间好像穿越到校园文学之中了(男主是高冷学霸校草这种)。
虽然气氛依旧带着艾尔海森式的严谨,但那份耐心和细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不管我是不是女主,有这种同桌我都赚了。
这就是高智商男人魅力吗?
*
落日已将分叉路染成橘黄色,须弥城的轮廓在晚霞中显得格外温柔。
走出书店,站在暖色调的暮光里,分别之前,我向他道谢,语气真诚:“谢谢你请我喝饮料,还有帮我讲解。”
艾尔海森“嗯。”了一声,他觉得这样的回应就够了。但随即,话锋一转:“结算一下亲密度。”
这个家伙为了亲密度才对我友好的吗?
刚才那点温馨的氛围瞬间被这句话冲淡了不少。但转念一想,算了,他这么想我反而很轻松。 至少目的明确,没有暧昧不清的负担。
我干脆地回答:“已经是正数了。”
然而,艾尔海森显然不满足于这种模糊的答案。他追问道:“具体是多少,还有你需要告诉我上限是多少。” 他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真是执着啊……
我叹了口气,决定把话摊开说:“反正亲密度也是为了研究我身上的疑问吧。我会直接告诉你的。”
我已经知道你的决心了,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自己。
赶紧结束轮回,去研究你那常人无法理解的学科吧。
艾尔海森听完,脸上浅浅露出了类似于“你果然没理解”的情绪:“如果你能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因素,使你成为了破解轮回的关键,就会主动告诉我了。因为你并没有意识到,我才会在你身上寻找。”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有些意外的话:“而且……”
“我不认为和你相处是在浪费时间。”
嗯?
这算是……肯定?
他也许觉得表达不够完整:“之前我也说过了,和你相处,在我的舒适区之内。谦逊与适当的利他品质,我很欣赏。”
欣赏?
这个词在他的理解中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啊。
多意词?
但我还是忍不住指出一个“现实”问题:“可是……符号学、语言……什么的学科我不太擅长。你更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什么我不能发展成长期合作关系,可是你自己说的!
艾尔海森闻言,思考了片刻:“……对我,你是这么考虑问题的吗?”
他似乎有些不解我的关注点:“所以,大多数时候你都对我避之不及?”
“……”我一时语塞。
我对你避之不及纯粹是因为你这个人之前难以亲近,而且挺讨厌的!
但现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我自己都觉得混乱。
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回答,艾尔海森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的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效率感:“再见,明天继续。”
那语气和继续实验让我感觉没什么区别。
明天还来?
想到今天这诡异又有点“学术”的“约会”,我连忙讨价还价:“后天行不行?” 我觉得我需要缓一缓。
消化一下今天的信息量,也平复一下这复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