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启奏后,若是真的抓住了真凶,那皇帝脸上有面,启奏的臣子也能得到奖赏,属于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万一错怪了好人...那就是李二陛下一个人的错误,一点儿不关他们的事。
念及至此,封伦微微一笑,指着殿上角落里,早早醒来却不敢声张的药师惠日,还有被群臣无视的公孙武达,点头问道:
“今日人证、物证俱在,贤侄为何不解?”
原来如此,原来你们这是在效仿昨日,二郎状告李孝慈时的操作。
直到此时,王敬直恍然大悟,心里冷笑连连,已然猜出,封伦的幕后指使,便是李孝慈所在的淮安王府。
只是,你们就没发现么,昨日二郎的证据,是加害者与被害者,共同将矛头指向了李孝慈。
而你们...却是再拿些站不住脚的人证、物证,企图栽赃陷害!
心里大半疑惑得到解释,王敬直不再理会眼前,正等待自己答复的封伦,而是转身看向,面容清瘦,身姿挺拔的大理寺卿戴胄,正色问道:
“敢问戴大人,没有真凭实据,只靠凭空臆想,妄加揣测,鞥否给人定罪?”
戴胄明白王敬直的意思,好笑的瞅了眼封伦,这才出列,摇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某任职以来,大理寺秉公执法,从无冤案错案,王助教尽可安心。”
戴胄从秦王府时期,便是李二陛下手底最为忠诚的簇拥,而今君主受辱,作为臣子的他,再难对封伦之类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好态度。
稳步走到王敬直身边,帮他隔断了封伦的注视,又突然想到什么般一拍脑门,说道:
“不止如此,《唐律疏议·斗讼》一文中有明确规定,若经事后查证,告发者实乃污蔑,那告发者则按其所诬告的罪名,进行惩处。”
“可若是诬告者在被发现后,主动承认自己诬告他人,并将详细证据罗列,交由大理寺,也可按自首规定,适当减轻处罚。”
听着戴胄的暗示,封伦默然不语。
今天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自首能解决的问题了,更不要说,他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自首。
能成功试探出皇帝的底线,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死也好,侥幸存活也罢,都不妨碍封家得到回报。
“原来如此,多谢戴大人解惑。”
王敬直恭敬的朝戴胄行了一拱手礼,而后面向封伦,语重心长的劝道:
“封老若是被他人胁迫,不得已而诬告蓝天县公,还是尽早做打算的为妙,小子言尽于此,便不过多打扰。”
没等他走出几步,封伦突然开口反问一句:“王贤侄此问,直指问题关键,其目光毒辣,老朽叹为观止!”
注视着稳步远去,根本不打算理会自己的王敬直,封伦脸上挂上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
“只是...贤侄想过没有,虽然现有的证据,并无法让朝中百官信服,可此间消息传出,天下悠悠众口,你又该做如此抵抗?”
只一言便道破了,谏官御史能随意风闻启奏的关键——裹挟民意,威逼皇权。
证据站不站得住脚无所谓。
只要能让百姓信服,那他们就能顺势引导天下愚民,从而让所有人都认为,就是蓝田县公李斯文在图谋不轨,致使死士刺王杀驾...
哪怕最后被证实是诬告,但期间李斯文损失的名声,可再也回不来,即便是成不了过街老鼠,也下场差不了太多。
有了这百口莫辩的罪名,只凭九品中正制里关于德行的一栏,李斯文就再无入仕为官的可能。
如此一来,世家门阀就顺利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闻言,王敬直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身瞅着封伦,那张愈发面目可憎的老脸,深吸一口气后,按下了心里想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二郎说得对,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给出问题的人,只是...封伦这吊人,实在是无从下手!
狗屁的人间祥瑞!王敬直心里,头一次对大唐尊老的传统感到不快。
但想起蓝田滨河湾,那种种尚未公布的惊变,王敬直心里一闪而过的忧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笑道:“封老,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太小看蓝田县公的名声。”
随着这道清朗嗓音响起,在场群臣皆是一愣,这么有底气的嘛?
但细细数来,李斯文只身平疫、解决取暖、为民除害的桩桩事迹,确实深得民心。
但若是他身上刺王杀驾的罪名被坐实,这些虚名可没半点用处。
毕竟,煤炭生意捞取的民心,大部分都落在了李二陛下头上,至于其他两件功绩,影响并不大。
至少在长安城的百姓眼里,李斯文的威望,远不如将煤炭半卖白送的皇帝。
王珪似乎意识到什么,看向儿子略显担忧的脸色,渐渐恢复平缓。
李二陛下则有些惊疑的看向太极殿上,那个似乎胜券在握的少年,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看李斯文,真是邪了门了!
因为尚公主前的事无巨细的调查,他对王敬直的为人秉性还算了解,更清楚的知道他身为太子幕僚的身份。
但要说此子与李斯文的交情...好像除了修路工程上,李斯文悄摸出了份力外,其他驸马斗诗、聚众闹事的几次交往,王敬直并没捞到什么实际好处。
那为何,此子会对李斯文如此心悦诚服?
难道说...是自己的计划暴露了?
还是说...李斯文私底下又悄摸做了点儿,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功绩?
封伦打量着王敬直的一脸笃定,心里也有些诧异,但半晌后呵呵摇头笑道:
“贤侄此言差矣,老朽自入仕以来,每日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不曾有丝毫懈怠,功劳不敢托大,但一句劳心劳力的评价还是有的。”
“反观蓝天县公此子,虽说桩桩功绩可怖,但毕竟年纪尚轻,身无半点官职。此事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在封伦看来,今日战果已定,而他舍生取义的风骨,也将到文臣儒生的推崇认可。
而李斯文还不曾得知今日事,一步慢步步慢,已经失去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