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悠长,三三两两的行人都低着头赶路。司昭背着画箱,前头忽有小孩滚了铁环过来,哐啷哐啷地飞奔而来,她急急往旁边的巷道口一跳,铁环撞在一旁的砖墙上,弹跳着飞了出去,被人一把抓住。
男孩望着抓着铁环的男子,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抢。
清枫木着脸,反手一甩,铁环滚出老远,男孩急忙去追,很快没了踪影。
司昭默默地跟着清枫,拐过转角,马车停着,帘子撩了半边。
周锦绣探出半边脸,示意她上车。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入车厢,在暗红色的丝绒坐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锦绣微微蹙眉,将手中的书卷稍稍抬高,避开那恼人的光线。
“你在洪家绘像?”
他问。
司昭点头,警惕地看着他。
昨日在洪家门前见到清枫,今日他就来找她,不知所为何事?
“帮我打听一个人。”
他正色:“大约十七八岁,皮肤黑,唤作小梅的,可是见过或听过?”
司昭脑中立时想到那个女子,她谨慎地回道:“不曾听过。”
周锦绣忽然身子往前凑了凑,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措不及防下,她甚至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以及他呼吸时温暖的气流拂过她的鼻尖。
周锦绣仔细地看着司昭,
司昭僵在那里,车厢狭窄,她背后是坚硬的车厢壁,她闭一闭眼,睁开,复回瞪着周锦绣,正要说话。
“帮我找到她。”
周锦绣忽然抓过她的手,司昭刚要挣脱,手心一热,他另一只手覆上来,一张银票塞进她手心,“这是酬劳。”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大通银庄的。
她更谨慎几分,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她更加确定那日那个女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摇头:“洪放疑心极重。我此次进府,他就警告过我,怕是不能帮你……”
她脑中浮出那只血淋淋的手指,小拇指切了半截,是一截一截切的。人命于洪放来说,如草木般。她知道,她若是行差踏错,下场只会更惨。虽然她恨洪放,可她不想就这样白白丧了性命。那个女子被抓,她的主子虽全力营救,但谁也不能保证,在找到她之前,人还全乎不?
想到这里,她的手也似乎疼了起来。
周锦绣与她非亲非故,真出了事…..她不能把命押在他的手里。
如今,她谁也不信。
周锦绣见她不吭声,以为她又嫌银子少。
他歪了身子,解了腰间的荷包,倒出几颗碎银和一枚簪子来。
羊脂玉雕作半开的玉兰花,花心卧一只翡翠蜻蜓。看似寻常,却见那蜻蜓翅膀薄如蝉翼,竟是金丝细细缠绕而成,就这份工艺,不知得费多少工时。
“这枚簪子,值些银子。”
他目光灼灼:“帮我找到她。”
司昭看着殷殷拜托她的周锦绣,那个女子坚忍的脸渐浮上来,二天了。
她叹一口气,终于松口:“我是见过一个人,是个女子,年纪大概和你说得差不多,长什么样没看清,她被踩在地上,她的手指被剁下来了,洪放用匕首剁的,就在主院后的跨院里。她说她走错了路…..”
她把那日所见的一五一十告诉了周锦绣。
周锦绣听完,蹙眉:“知道了。多谢你。”
司昭看了他一眼,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多谢”这几个字。
他递过来银票,她摇摇头,说她只能告诉他这些,她真的帮不了什么。
然后,她撩了车帘,下车。走了二步,清枫赶上来,把簪子递给她,说公子给她的。
她拒绝。
清枫把簪子往她手上一塞,然后忽然问了句:“她还好吗?”
司昭一愣,见清枫一脸担忧,她实话实说,说不知道。
清枫脸上一黯,转身就走,司昭拿着簪子唉了一声。
眼看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加速,驰远了。
司昭捏着簪子,周锦绣这是急着回去救人么?看来,这个小梅对他很重要。但愿她能扛得住。
她站在巷口,张望了一下,正要离开,就看见身后巷道里一个人正伸了脑袋向外张望。
司昭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心下诧异。
刘良文一身青布长衫,衣裳下摆撩了起来,塞在腰间,露出里头的白色裤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处黑木门。
她退到了一旁的门槛上,贴着木门,悄悄向刘良文望着去,见他几番踮起脚尖,努力向墙里头张望了几番,最后,顺着巷子走了。
司昭从门内转出来,也站到墙下,向里头张望了一番,见里头静悄悄地。
院里窗下搁着青石小几,几上青瓷瓶里斜插三两枝半开的秋海棠,胭脂色的花瓣薄如绡纱,远远望去,青釉色的瓶身越发衬得那花枝艳到惊心。
石桌后的湘妃竹帘半卷,帘边悬着一串风铃,是晒干的玉兰壳子串成的,风过时似能听到沙沙轻响。
这院子无一处不简,无一处不精,让人禁不住猜想此处的主人是个怎样慧质兰心的人?
有人过来,她离开,往外走。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发现这里是崇德坊,与翰墨院所在的水井坊相去甚远。
刘良文当差的时候,巴巴地跑到这边来做什么?看他那样子,还特意脱了外头的官衣,似是怕人发觉,掩人耳目。
这里头住了什么人?她按下心中的疑惑,往家赶。
她进院门的时候,天已昏黑,司空道问她怎这般晚?
司昭说春杏那里遭了贼了,折腾了半日。司空道就担心地说要是捉不住,春杏得大出血吧?这也不能全怪春杏,那铺子大堂里那么多的伙计,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人跑走了?掌柜的自己也要负责任的。
司昭嗯了声,说谁能想到呢?那二人是分批走的,肯定是做过多次,很有经验了,现在只能祈求官府能抓住那两人。
正说着话,元细珍从隔壁院子过来,叫司昭看她身上新做的比甲。绿色的缎面,四下滚了细细的滚边,罩在蓝底红花单衣外头,花花绿绿耀眼得炫目,料子是好料子,司昭抿嘴笑,点头。
元太太在外头喊吃饭,说今日擀面条,叫司空道和司昭也一起去吃。
第二日,司昭依旧去洪家。
洪家小辈过来给洪太太请安,洪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端上来一大盘子糯米团子。
“这是刚打的麻糍,用的是新糯米,芝麻也是新研磨的,加了白霜糖一起拌了,怕太甜腻,没敢拌太多,喜欢甜口的,小碟子里另有糖霜蘸着吃。”
洪太太指着盘子说。
老太太今日忽然就心血来潮,想吃麻糍,厨房就给做了,她又叫人端过来,说洪放爱吃。洪太太说洪放今日不回来,衙里有事,今晚得加班,白放着可惜了,叫大家分了吃了。
众人笑着,丫鬟用小碟子夹了,一一端给众人。
大奶奶也分到了一个,她天生脾胃弱,容易积食,像糯米食这类难克化的是不吃的
大奶奶随手把筷子塞到一旁默默画画的司昭手里,让她吃。
司昭只得托起了碟子,咬了一口。麻糍香甜,入口都是豆粉的香味,她许久未吃过这样香甜的麻糍了。
一旁的洪丽娟看了司昭一眼,撇了下嘴。中秋花魁,听说她的画拔了头筹,如今是千丝画坊的挂名画师,娘叫她客气着些,不要小画工,小画工的叫,得叫一声司画师。
她可不愿意,不是还是小画工么?
离开洪家的时候,司昭往书房方向看了一眼,门口护卫不在,洪放今晚不回府,洪太太说昨晚上衙门里出了事,不知道是不是……
她快步离开。
回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她依旧往昨日那条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