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知青点破旧的窗棂,斑驳地洒在土炕上。陈志远缓缓睁开眼睛,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年。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西装内袋里那支钢笔依然安静地躺着,提醒着他这已是2025年的深秋。
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雪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走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晨露。\"体温36.7,血压有点高。\"她将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不过对你这个老头子来说,算不错了。\"
陈志远接过搪瓷缸,玉米粥的香气让他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个饥肠辘辘的清晨。当时苏晓梅也是这样,端着冒着热气的粥推开这扇门。如今搪瓷缸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已经褪色,就像他们这一代人燃烧过的青春。
\"都安排好了?\"周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抱着一摞泛黄的笔记本,那是陈志远四十年来断断续续写下的日记。最上面那本墨绿色的硬皮本,封面上还沾着1983年辣椒酱厂开业时的油渍。
陈志远点点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楚明月正在调试画架,她坚持要用油画记录下这一刻;李国栋蹲在灶台前生火,老干部的手法依然娴熟;苏晓梅安静地整理着床铺,把洗得发白的被褥叠成标准的豆腐块。
\"时间到了。\"秦雪看了眼腕表,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医生特有的冷静下,藏着无人知晓的颤抖。
陈志远慢慢坐起身,从枕边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知青合照,一枚生锈的\"万元户\"奖章,还有折叠整齐的遗嘱公证书。他轻轻摩挲着合照上年轻的脸庞,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命运将给予怎样的馈赠与考验。
\"放首歌吧。\"他突然说。
楚明月放下调色板,从背包里取出老式录音机。磁带转动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旋律在屋内流淌。五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不约而同地跟着哼唱起来,就像1980年那个夏夜,他们围坐在晒谷场上仰望星空时一样。
歌声中,陈志远望向窗外的白杨树。四十五年前,他在这棵树下埋下第一个时间胶囊——装着用钢笔换来的三枚鸡蛋壳,和写满复仇计划的纸条。如今树干已粗壮得需要两人合抱,而埋在树根深处的仇恨,早已化作滋养希望的养分。
\"该看新闻了。\"周雅突然提醒道。她打开平板电脑,央视早间新闻正在直播志远集团第1000所希望小学的落成典礼。画面里,穿着民族服饰的孩子们齐声朗诵《少年中国说》,清脆的童声穿过时空,与屋内的老歌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陈志远的眼角泛起湿润。他想起自己立下的规矩:每所学校的升旗台都必须朝向这个知青点的方向。此刻,成千上万面红旗在晨风中招展,仿佛在完成某种无言的仪式。
秦雪悄悄为他注射了一剂镇痛药。癌细胞早已扩散,但疼痛似乎成了连接两世的纽带——前世毒发时的剧痛,今生病榻上的隐痛,在生命的终点奇妙地达成了和解。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分红吗?\"李国栋突然笑道,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你非要给大家发现金,结果苏晓梅抱着钱箱子一路小跑,像做贼似的。\"
笑声在屋内回荡。陈志远从怀中掏出五个红包,和当年一样用报纸包着。\"最后一次分红。\"他将红包一一递到老友们手中,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每人一段手写的祝福。
楚明月最先拆开,她看到画纸上熟悉的字迹:\"愿你的画笔永远年轻。\"这位享誉国际的设计大师突然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颜料在调色板上混成斑斓的泪。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土炕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陈志远慢慢躺下,感觉生命正如同这光线般缓缓流淌。恍惚间,他看见五个年轻人推门而入——1980年的他们,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朝气与憧憬,正对2025年的自己微笑。
\"帮我......\"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书架。周雅立刻会意,取下一本蓝色封皮的《商业四十年》。这是他们用三年时间整理的口述史,扉页上印着所有员工的指纹,密密麻麻如同生命的年轮。
录音机里的歌声渐弱,磁带走到尽头发出\"咔嗒\"轻响。陈志远的呼吸变得绵长,目光却异常清明。他逐一看向陪伴自己一生的挚友,最后定格在斑驳的天花板上——那里还留着1974年某个知青刻下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当秦雪第三次查看脉搏时,屋外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希望小学的放学时间到了,稚嫩的童谣随风飘进屋内:\"......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
在歌声中,陈志远缓缓闭上眼睛。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平静的面容,胸前口袋里,那支钢笔的金属笔夹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1980年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洒在知青点门前的第一缕朝阳。
五个小时后,当最后一抹晚霞染红天际时,志远集团全国所有工厂同时鸣响汽笛。十万员工自发肃立,流水线暂停运转,三分钟的笛声回荡在每座城市上空。没有人组织,没有人指挥,这是中国商业史上最震撼的集体告别。
而在千里之外的知青点,五位老人围坐在土炕旁。楚明月终于完成了她的油画——画布上,年轻的陈志远站在1980年的阳光下,手中握着那支改变命运的钢笔,身后是无尽的可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