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刺入拉紧的厚重遮光窗帘边缘,在那精心拼花的昂贵地毯上拖曳出几道界限模糊的暖金色光斑。空气凝滞得可怕,昂贵的香氛粒子似乎也失去了活力,沉沉滞留在中央空调细弱的风声里。
总统套房偌大的会客区域此刻挤满了人,却寂静无声,唯有粗重或不自觉屏住的呼吸起伏着。
长条会议桌主位的沉重高背皮椅上,昂热十指交叉支着下巴,手肘撑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他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延伸出同样一丝不苟的银灰色袖扣,刀刻般的唇线抿得极紧,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得像暴风雪前最后宁静的海面,沉默地笼着桌面上几缕游移的光带。
他身边,素来嬉笑怒骂的副校长一反常态,松弛的面颊肌肉紧绷着,指尖烦躁地在一尘不染的桌面敲击出微弱又凌乱的节拍,如同他此刻纠缠不休的思绪。
施耐德教授则像一座覆雪的黑色冰山,深陷在另一侧的扶手椅中。他那因旧伤而呼吸粗重的面罩下,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面前的虚空,直抵某个血腥的未来战场。龙德施泰特上将的坐姿依旧带着军人钢铁般的痕迹,腰背笔直如标枪,只是交叉放在桌沿的双手用力交握着,指关节处泛起用力过度的青白。
曼施坦因教授与古德里安教授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一位眉头拧成深刻的沟壑,另一位则在面前的记事本上无意识地划着一道道毫无意义的痕迹,笔尖戳破了纸页也浑然不觉。
凯撒·加图索坐在昂热左手边不远的位置,华丽的金色短发在暗沉的室内也显得有几分黯淡。
他漂亮的蓝眼睛里失去了往昔恣意张扬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以及强行压制的震颤——诺诺的手正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用力到两人紧贴的指节间同样泛出青白。
芬格尔则缩在角落里一张单人沙发深处,手里拿着吃剩半个的甜甜圈,却已完全忘记了往嘴里塞,油腻的糖粉沾满了他的指尖,他愣怔地望着那个正占据这压抑漩涡中心的身影。
路明非——或者说,那个寄居在衰仔身体里的、来自未来某个已铸成一切错误又被他自己彻底扭转的时空的“魔鬼路明非”——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阳光在他身后逆光投射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一股异常沉重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沉甸甸地压在整个空间之上。
时间的紧迫像一柄抵在脊椎上的冰冷匕首,他的精神体在这个脆弱的平行时空里所能锚定的时间,正发出不祥的、如同玻璃破裂般的细微哀鸣。片刻,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衰仔路明非的怯懦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万劫后的疲惫、坚毅,以及无法遮掩的尖锐伤痛。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张神色凝重的脸,最终定在凯撒和诺诺紧扣的双手上,停顿了一息。
“时间。”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在寂静中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时间,不多。或者说,站在我们这个平行坐标点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机会,再让过去的‘我’像蜗牛爬行一样,在挫折和懵懂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重塑筋骨了。”
“我们需要一场…更剧烈的锻造。”
“锻造谁?”副校长率先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桌面,“未来的路主席?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所有人,在你看到的那个所谓的‘第一条时间线’里,结局是什么?”
“结局?”路明非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令人心悸的沉重,“昂热校长,”他的视线转向那位如同雕塑般端坐的老人,“倒在黑王暴虐的脚下,为了拖延它的步伐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冰封的王座并未被他所守护的孩子拾起。”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转向凯撒和诺诺:“奥丁,你们那位伟大又偏执的父亲,用诺诺的血,向命运献祭。用她的生命做阶梯,最终把你——凯撒·加图索,他的‘儿子’,送上了黑王的权座。遗憾的是,那份力量并不能让你挽回你怀中冰冷僵硬的爱人……那个王座太过寒冷,太过孤独。你抱着她,最终在绝望的力量中选择了凝固,永远凝固在那权座之上,化为了一座拥抱死亡的永恒冰雕。这就是你们在第一条时间线里的归宿。”
诺诺的身体猛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指痉挛似的抓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凯撒的手背皮肤,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形白痕。凯撒的下颌线绷紧得像要断裂,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痛苦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
他能感觉到怀里诺诺瞬间加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肋骨,那真实的恐惧让他脊背发凉,仿佛真的能触摸到那条时间线上冻结一切的刺骨冰寒。
“荒谬!”龙德施泰特上将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军人固有的、对离奇命运的质疑,但那份质疑在沉重的事实面前显得底气不足,“预言?宿命?这就是你要求我们相信的凭据?”
“凭据?”路明非向前走了一步,脱离背光的区域,露出了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他眼中的光芒锐利如鹰隼,“施耐德教授,楚子航的档案里,‘小师妹’夏弥的痕迹,是不是如同投入冰水里的雪花一样彻底消失,消失得那么‘干净’?干净的就像是有人用精准的手术刀,一丝不苟地从他大脑皮层中彻底‘裁剪’掉了一整块重要的神经记忆。”
施耐德面罩下的呼吸陡然一滞,变得更加急促粗重,那沉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他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目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钉在路明非脸上。
“耶梦加得。”路明非清晰、平静,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吐出这个名字,如同法庭上的最终宣判,“她为王的意志潜伏了太久太久。从仕兰中学的啦啦队长、舞蹈团团长,到北大附中的高中女生,再到卡塞尔与北大联合预科班的佼佼者…那些完美的身份扮演,那些精心设计的相遇——加入动漫社,扮演凉宫春日,讨论那该死的‘翠玉录’——所有的‘接近’,所有的‘鲜活’,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调查混血种,监控奥丁的‘烙印’楚子航!在第一条时间线里,她的‘真实身份’,正是导致楚子航彻底走向疯狂的导火索!更是诱发尼伯龙根之战的导火索之一!”
施耐德面罩下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粗粝的呼吸声几乎变成了痛苦的嘶鸣。龙德施泰特刚毅的脸上,震惊与警惕瞬间凝结。
古德里安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记事本上,滚落在地毯上,留下一点模糊的油墨印。副校长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手指僵在半空。
“那……第二条时间线呢?”诺诺颤抖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发紧发飘,像绷紧的琴弦发出的最后嘶鸣,她下意识地揪住凯撒的衣袖,“你……你不是说……你扭转了这一切?是你……拯救了……”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路明非,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希冀,渴望着一个截然不同、存在温暖的答案。
路明非看向诺诺,那眼神中的冰冷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如同寒冰之下的暗流。“是。”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经历剧痛后的沙哑,“我扭转了它。在第二条时间线里,昂热校长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楚师兄的疯狂被及时挽回了,凯撒……”他的目光转向凯撒,“你没有失去诺诺。她也同样没有失去你。”
他顿了顿,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疲惫和无奈掠过他的眉梢,快如飞鸟掠过雪地的阴影,“可惜,当我以为我已经缝合了所有伤疤,补救了所有遗憾,命运……或者说奥丁,它的恶意并未耗尽。在印度的一次行动中,我中了它的圈套。那个陷阱,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时空罅隙。等我恢复意识,已经置身此地——这第三条平行时间线里。而在这里,我的力量正在快速回归,这意味着我在这里停留的沙漏,随时可能流尽最后一粒沙。”
路明非抬起手,手指似乎凭空捏住了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点,他的指尖有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光芒在痛苦地闪烁、湮灭,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精神体与这个时空坐标的链接,正在加速崩解。我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昂热终于开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那么,未来的路主席,请明确告诉我。在这‘不多了’的时间里,你希望我们做什么?又或者说……你要求我们如何配合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掌控全局数十年累积的沉着,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成本核算”意味,“拯救需要目标,需要路径,需要代价。告诉我那个明确的方法。”
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无声地聚焦到了路明非身上,如同无数追光锁定舞台中央的主角。空气在目光汇聚的地方,变得粘稠起来。
路明非迎上昂热的目光,没有丝毫退却。他微微挺直了脊梁,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被紧张笼罩的寂静之中。“日本。”他吐出这个地名,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随之而来的刺骨寒冷,“那个叫绘梨衣的女孩,她是一枚钥匙,一把能撬开‘路明非’心灵最深处囚笼的钥匙。在那里,衰弱的‘路明非’,会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那种不计代价、不顾一切的付出所带来的纯粹温暖,那几乎让他忘记自己卑微身份和孤独的灵魂。”
魔鬼路明非环视四周,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有痛惜,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被血泪验证过的决断,“然后——就在他如痴如醉地沉溺于这份温暖、以为命运终于对他露出悲悯的微笑时——命运女神真正的獠牙会在此时咬下,那比冰雪还要冷的绝望会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就在这一刻,就在这颗心被温暖灼热又被绝望冻结、濒临破碎的边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锋锐和斩钉截铁的力量:“——那把名为‘高天之君’的锁,才会被彻底打碎!那个衰仔的灵魂才会在毁灭与重生的边缘,被逼出它真正潜藏的力量!我需要学院做这出戏的舞台监督!制造温暖的幻境,再亲手打碎它!把‘路明非’,推到那个悬崖边上!”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在房间里蔓延。这计划太过残酷,近乎一种对人性的精密折磨。
芬格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角落里脸色苍白、死死抓住凯撒手臂的诺诺,最终又把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把手中的甜甜圈捏得变形。
施耐德的呼吸面罩发出嘶哑的频率改变,他沉默着,但那眼神像钉子一样审视着路明非。
龙德施泰特上将的双手再次握紧,指关节泛白得更加厉害,他似乎在竭力克制某种巨大的冲击。
“代价呢?”昂热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落入石盏,冷静地浇熄了空气中弥漫的震惊,“那个女孩,绘梨衣,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路明非闭上了眼睛。片刻,他重新睁开,瞳孔深处那片黑色的深渊似乎更沉了,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平。“她是命运的祭品之一。”他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没有丝毫起伏,“在那注定的绝望中……她会死去。她的死,是点燃那个‘衰仔’彻底蜕变的最后一捧烈焰。”
“不!”诺诺突然尖叫出声,仿佛被这个残酷的判定狠狠刺伤,身体猛烈地弹动了一下,“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一定要牺牲她?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作为一个同样敏感而珍惜“温暖”的女性,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可能面临的冰冷结局触发了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愤怒。她无法理解,拯救为什么需要如此赤裸裸的血腥奠基。
凯撒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试图传递一些无用的安抚力量,他的脸色同样难看,蓝眼睛里燃烧着复杂的火焰——是对未来路明非那个冰冷推演的怀疑?还是对诺诺此刻剧烈反应的担忧?抑或是,一种对那所谓“注定的牺牲”的抗拒本能?
“不要害怕,我说了,我是来改变结局的,不是吧人推向深渊,在最后一步,我会救一下那个女孩。”路明非直视着诺诺泪水模糊的眼睛,没有丝毫闪避,眼神如同冰冷的海底寒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到那个女孩,即便是神也不可以,我会让她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直都幸福快乐,而不是成为真正的祭品!”
诺诺,身体晃了晃,死死咬住下唇,苍白的嘴唇上留下深深的齿痕,却没有再发出声音。泪水无声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凯撒搂住了她,手掌在她肩上收拢,像是在传达无言的支撑,也像是在安抚自己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所以,未来路主席,”昂热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角落里的芬格尔和主位的路明非,“你前面动用了自由之日的特权。要求诺诺作为路明非的女朋友。那条要求,此刻还有效吗?”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此言一出,凯撒搂住诺诺的手臂瞬间僵硬。诺诺的哭泣也停顿了一下,红肿的眼睛看向路明非,混杂着惊恐、屈辱和浓重的不解。
芬格尔再次努力缩进沙发角落,试图让自己庞大的身躯不那么显眼。
路明非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但这个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显出一种事务性的果断。“那条权利用完了。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在那头倔狮子的骄傲上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爪痕,敲醒他的傲慢。”他看向凯撒,语气平静,“凯撒,为了那次试探性的‘冒犯’,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凯撒紧抿着嘴唇,金发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带着硬朗的质感,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复杂的情绪翻滚得如同暴风雨下的海面。
“另外,”路明非的目光转向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连甜甜圈都不敢再吃的芬格尔,眼神里有稍纵即逝的、几乎可以称为“柔和”的光芒一闪而过,“芬格尔,如果你真的听从我的安排,走到我们共同期望的那个最好的终点,在那个世界彻底被清理干净之后…那个活在数据海里的姑娘,是有机会回到人间的。但那需要代价——需要衰仔路明非真正站上他能触及的最高峰,成为‘高天之君’!而且需要他亲自打掉那最终的障碍。”
芬格尔本来缩着的身体猛地一僵,油腻的手指颤抖着,指尖沾着的糖粉无声地簌簌抖落。
他那张总是带着混不吝表情的脸,瞬间凝固,像是被一层急速冷却的冰霜封住。那双眼睛里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火光,接着是惊涛骇浪般的狂喜,但狂喜只维持了不到一瞬,又迅速地被更深的疑虑和痛苦所覆盖——这一切都需要代价,沉重的代价。
他甚至不敢让那个名字在心头清晰浮现,只是死死盯着路明非,喉咙里发出一种意义不明的、抽气似的嗬嗬声,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见到了水面上的光。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奥丁……或者说庞贝。”路明非的视线重新回到凯撒脸上,变得极其郑重,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几乎要透过凯撒精致的皮囊,触摸到他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凯撒,关于你的父亲…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庞贝……”凯撒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磨过喉咙,终于艰难地挤出了这个纠缠了他二十几年的名字,“……他……”
“奥丁。”路明非清晰、准确地吐出这个神只的名字,“作为你的父亲,他很爱你。以一种……扭曲的、不容置疑的方式爱你。”
路明非抬手,轻轻地、几乎带着一丝奇特的虔诚,抚过凯撒饱满光洁、象征着混血种完美基因的额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是一个兄长在安抚困惑的弟弟。“这份爱沉重如山,它横亘在你的血脉里,你的命运里。无论你承认与否,接受与否,它都存在着。在你最终有能力举起力量之锤,砸碎它的诅咒之前,你只能承受它。”
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锥子,瞬间凿穿了凯撒意识里坚硬的冰层!一段并非属于他、却带着清晰痛楚烙印的记忆碎片,如同滚烫的熔岩般涌入了他的脑海!那不是宏大的战争场面,不是神只的威严宣告,而是一个微小、屈辱又灼热人心的细节——麻生真!那温柔纤细如雨后花瓣的女孩!她脸上那份羞怯、笨拙却真诚无比的笑靥!还有……还有那把被攥得滚烫、沾满了汗水甚至沾染了一丝少女体温的、被他亲手掷落在地、噼啪作响、如同烫碎了少年所有可悲自尊的……零钱硬币!
无数破碎而激烈的感官碎片随之翻涌而出!那是来自未来的路明非的身影!在他因为失去诺诺而几近崩溃,在冰冷的海水里无声咆哮的时候,未来的路明非就在不远处沉默地守望着;在他一次次在奥丁设下的神性陷阱里挣扎着挥刀、遍体鳞伤时,那个来自未来的身影总会如同一块磐石,出现在他每一次近乎力竭的崩溃边缘,和他背靠背,扛住那倾塌的黑暗!那不是命令,不是怜悯,那是一种……一种只有血脉相连或经历过生死绝境才能理解的、无需言说的“兄弟”间的支撑!没有怀疑,没有背叛!只有“我在”!
凯撒僵直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如同一张被猛然拉紧到极致的弓。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情感冲击,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诺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身体传递过来的猛烈震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紧锁的眉头和抿得快要失去血色的薄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但对于此刻的众人,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凯撒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片海蓝色的眼瞳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无比的清澈——有被点破命运绳索的无力,有得知“父亲”那扭曲真相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的托付与信任。他看着路明非,眼神复杂而深刻,一字一句,艰难却无比清晰地开口:“你……你这个从未来来的混蛋……那些记忆……是你陪着我一起扛过来的,对吗?在那该死的、没有希望的过去里……你一直在那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路明非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非常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凯撒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沉重的信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怀疑”的堤坝。
他反手将旁边担忧凝望的诺诺紧紧拥在怀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诺诺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如同解脱般的剧烈震动,虽然不明白那些涌入凯撒脑海的记忆碎片具体是什么,但这信任的冲击力同样穿透了她。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
她同样张开双臂,紧紧地回抱住凯撒,仿佛抱住了狂风暴雨中唯一能依靠的锚点。两个年轻的、经历了未来死亡恐惧又突然看到一丝可能光明的灵魂,如同受伤离群的野兽在严寒中终于寻到同伴般,在这个拥抱中发出无法抑制的、绝望又带着新生希望的呜咽。
“我们……我们还能改变吗?路明非……”诺诺把脸埋在凯撒胸前,声音被衣料和呜咽吞噬得模糊不清,但那份颤抖的寻求希望的口吻无比清晰。
路明非走上前,伸出双臂,没有迟疑,用一种充满力量的姿态,同时将凯撒和诺诺拥住。
三个人的头颅低垂着靠在一起。他感受着怀中被巨大情感冲击得几乎站不稳的身体那细微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在这压抑啜泣的背景音里清晰地送入他们的耳中:“会。相信我。这一次,我会让所有该得到幸福的人,都平安地走到终点。我发誓。”
昂热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三个拥抱在一起、沉浸在巨大情绪漩涡里的年轻人。在他漫长的、见证过无数残酷生死的岁月里,情感总是最为廉价又最为昂贵的奢侈品。
他不动声色地从西装胸前的内袋里掏出那块沉重的古银怀表,嗒地一声按开表盖,目光在精密的珐琅表盘上掠过,又轻轻合上。那细微的金属机括扣合声,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敲在这幅充满誓言与泪水的情感画面之上。
时间在无声中流过。啜泣和拥抱带来的喧嚣渐渐平息。三人慢慢分开,凯撒和诺诺的眼眶依旧通红,脸上还留着清晰的泪痕,但眼神里的惊惶和绝望已经褪去,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
“我们该怎么做?”凯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然完全恢复了属于他加图索家继承人的那份清晰和力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路明非,那里已经没有怀疑,只剩下履行“兄弟”托付般的锐利,“详细点,我们所有人。”他的视线扫过房间里一张张凝重但同样被那誓言点燃了某种希望的面孔。
“对,”诺诺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如同她名字的象征色一样亮丽而富有攻击性,“需要学院动用哪些资源?我们去日本的路线安排?”她的思维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曼施坦因迅速抓过面前的记事本和笔,开始在纸上沙沙地快速记录着什么。副校长也收敛了所有情绪,那双小眼睛飞快地转动着,显然在计算着行动计划涉及的人员调动和风险管控。
施耐德沉默地坐直了身体,那双隐藏在面罩下的锐利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众人,开始评估每一个人的状态和对任务的适应性。
龙德施泰特上将解开了领口一颗纽扣,双手不再紧握,放松地搭在扶手上,但那放松中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芬格尔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被捏成一团粘腻面糊的甜甜圈彻底塞进嘴里,囫囵吞下,用力清了清嗓子,坐得更端正了一些,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准备参与大赌博的亢奋。
昂热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路明非身上。老人缓缓站起身,双手支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无形的威压和最终拍板的决断:“时间确实有限。未来的路明非主席。”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既然计划的关键节点在日本,且你的力量恢复意味着回归时刻临近,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制定初步方案,分配任务,在最短时间内将那个‘路明非’推向预定轨道。施耐德,龙德施泰特,立刻准备学院本部可调动的高阶执行专员名单及相关后勤预案。弗拉梅尔,”他看向副校长,“动用所有你在远东的非官方情报网络,尤其是日本地下社会层面,为行动创造有利环境。曼施坦因,你和古德里安立刻整理现有关于蛇岐八家、橘政宗及其与猛鬼众之间最新状况的情报评估报告,特别是关于他们的‘公主’,上杉绘梨衣的所有已知信息,包括她的日常、习惯、行踪规律以及——她那个失控能力的风险参数!我要在日落前看到详实的材料!”
一连串清晰精准的命令如同密集的鼓点落下。被点到名字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刻点头应命,整个沉闷压抑的会议室瞬间被激活,充满了计划启动前的紧张电流。
“路主席,”昂热的目光移回路明非,“那么现在,你带我们去的地方,楚子航那里,又是计划中的哪一环?在那里,你承诺能解决耶梦加得的‘潜伏隐患’,完成对楚子航的某种‘唤醒’,是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
路明非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稍纵即逝的异样神色,快得如同幻觉。
他轻轻点头,没有直视昂热的目光,而是转向凯撒、诺诺和已经擦着嘴站起身的芬格尔。“楚师兄现在就在隔壁酒店,一个足够豪华的房间里。我们去……完成最后一项准备工作。
校长、副校长、施耐德教授……也一起来吧,见识一下龙王的‘威能’,也确认一下我们的行动是否及时。”
芬格尔闻言,立刻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腰板,眼中闪烁着好戏开场的兴奋光芒。凯撒下意识地整了整胸前有点凌乱领口的褶皱,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诺诺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种参与重大计划跃跃欲试的坚定。
一行人无声地起身,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跟随路明非走出这间充斥着沉重预言、破釜沉舟誓言和精密布局气息的总统套房。
厚重的地毯吞噬了脚步声,走廊里明亮奢华的壁灯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侧影。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酒店特有的、某种混合了清洁剂和名贵木头的幽淡气息。
路明非走在最前方,步履沉稳而富有节奏感,仿佛在丈量距离。
目的地很快便到了。就在走廊尽头右手边的第二间套房门前,比刚才那间会议室低调一些,但门楣和门框上那些繁复的巴洛克风格鎏金雕花,昭示着这里同样价值不菲。路明非在门前停下脚步,没有立刻示意开门。他的目光落在厚重的深色实木门上,如同鹰隼在瞄准猎物之前最后的静默凝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内传来了一阵阵咆哮声,似乎还有一些规律。
芬格尔瞬间瞪圆了眼睛,刚塞进嘴里正要开咬的另一个甜甜圈啪嗒一声掉在高级地毯上,糖霜像雪粉似的炸开了一小滩。他张着嘴,呆若木鸡。
诺诺脸上的表情彻底冻结,刚才跃跃欲试的眼神瞬间碎裂,嘴巴微张,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片极不自然的红晕。她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后面的凯撒。
凯撒原本准备破门而入的锐利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在原地,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瞳里充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的荒谬感,目光直直地钉在那扇剧烈呻吟摇晃的门上,仿佛看见了外星飞碟降落在加图索庄园花园喷泉里。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混合着错愕和难以言喻的尴尬情绪,在他向来保持完美表情的脸上僵硬地蔓延开来。
施耐德教授面罩下那沉重的喘息骤然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像是破旧风箱拉动的嘶鸣。他锐利的眼神里仿佛有某种固有的、关于他那位完美冷酷的学生形象的东西,“咔嘣”一声彻底粉碎了。他握紧了拳头。
副校长的小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纯粹而炽热的八卦之火,刚才所有的沉重算计被眼前的惊天猛料彻底烧光!他整个人往前踏了一小步,下巴几乎快要贴到前面芬格尔的后背,兴奋到每一丝松弛的褶皱都在颤抖!
古德里安教授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眼镜后面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像是某种受到巨大惊吓的地质学教授刚从恐龙化石堆里翻出来一张摩登女郎的海报。
就连龙德施泰特上将那岩石般坚固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愕然和一丝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代表上级权威的尴尬。
昂贵的木质门框不堪重负般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扇门前。走廊顶上奢华的巴洛克水晶吊灯似乎也变得暗淡下来,光线聚焦在每一个僵立不动、表情精彩纷呈的人脸上。
一片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无声地、艰难地,齐刷刷地转回到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站姿的路明非身上。每一道视线,都带着无声的、巨大的问号,如同千万根灼热的针尖。房间里的战斗声浪持续翻涌,暧昧与激烈交叠,几乎要撕裂门外僵硬的空气。
“咳咳,”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如同冻结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视线平静得过分,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玩味和嘲讽,缓缓扫过每一个凝固如同博物馆蜡像的伙伴。
他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自己衬衫最顶上那颗本来就没松开的纽扣。然后,才用一种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略带点“无辜”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嗯,如我所料。楚师兄确实在和龙王耶梦加得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向上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眼睛斜睨着那扇还在发出暧昧撞击声的门框,“纯粹的、物理层面的那种,现在可能,已经,也许,死了几十亿人了……”
空气彻底凝滞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