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工笔里的我,是南朝最不堪的注脚。
人人都骂我十恶不赦……
他们说我残暴嗜杀,说我淫乱宫闱,说我连亲族姊妹都不放过。他们骂我是疯子,是恶鬼,是活该被乱刀砍死的暴君……
可没人知道,我为这份“恶名”,死了整整百次。
多可笑啊……
这一生,建邺为质时活得不如一条狗,回国后顶着太子的虚名,却连父皇的一个眼神都求不来。
刘子鸾生辰那日,父皇抱着他笑得那么开心,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温度。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这个人,本就不值得被爱。
所以当寿寂之的刀捅进来时,我甚至想笑。
这或许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是我的解脱。
可我错了。
上天从未放过任何人,更何况是我这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我死后魂魄飘在虚空中,看着天下易主,看着我的尸身被拖出宫门,看着……她饮下那杯鸩酒。
……那个会用冰凉手指轻抚我眉眼的人……那个会在我受惩罚时唯一护着我的人。
这世间唯一,曾真心唤过我“阿弟”的人。
“阿姐——”
我扑过去,想打翻她手中的酒杯,可虚化的手指穿过了杯盏,连一丝涟漪都搅不动。
我疯了一样去拽她的袖子,去捂她的嘴,甚至想抽出羽林卫的剑杀光所有人……
可我的手穿过了剑柄,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仰头,喉间轻轻滚动,毒酒入喉。
她倒下去时,眼睛还望着殿门的方向,像是等着谁回来。
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一点点变得空洞,最后凝固成我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样子。
我跪在她身边,徒劳地去拢她散开的发,去握她渐渐冰冷的手。
可我的指尖碰不到她,我的哭喊她也听不见。
*
第二次轮回,我提前杀了刘彧,杀了寿寂之,灭了所有可能威胁她的人。我以为这次她能活下来。
可她还是死了。
第三次轮回时,我试着去做一个明君。
我批阅奏折到三更,轻徭薄赋,勤政爱民。我甚至学着对朝臣微笑,容忍他们的迂腐与冒犯。
我想,若我做个仁德的帝王,或许她就能平安喜乐地活到白头。
可这具身体里流淌的终究是肮脏的血。
当御史大夫在朝堂上指责我“优柔寡断”时,我没忍住撕碎了朝臣的奏章;
当宫人窃窃私语“陛下不如先帝果决”时,我割了他们的舌头;
当边关急报传来,我看到那些将领眼中闪烁的轻蔑……
我又变回了那个暴君。
他们逼我的。
他们总是这样,一边要求我仁慈宽厚,一边又用嘲弄的眼神刺向我,仿佛在说:“看啊,这疯子装不了多久。”
那就别装了。
我亲手拧断了御史大夫的脖子,把那些宫人的头颅挂在檐下。
当鲜血溅在冕旒上时,我忽然想起她说过:“阿弟,你眼里有血月。”
可这次……
她仍旧死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九十九次。
每一次,我都用尽手段,杀戮、阴谋、算计,甚至跪下来求她离开皇宫。
可无论如何,她都会死——有时是毒酒,有时是白绫,有时是一支不知从哪射来的冷箭。
最痛的一次,我抱着她的尸体在暴雨中坐了一整夜。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却冲不散我魂魄里刻骨的恨。
我忽然明白,这九十九次轮回,不是惩罚我的残暴,而是惩罚我的无能。
我杀得了天下人,却护不住唯一想护的人。
第一百次重生时,我坐在崇明殿的龙椅上,笑得开怀……
这次,我不再挣扎了。
既然九十九次轮回都改变不了结局,那我索性做回那个骨子里淌着肮脏血的疯子。
我逼她恨我,用最恶毒的手段将她推上绝路,我逼她造反,杀她面首,甚至想亲手将落胎药灌入她嘴里……
多可笑啊,我曾为她杀尽所有人,却要让她觉得,最想她死的是我。
我囚禁了刘彧,将碧落教的密令撒遍江湖。
朝堂上我变本加厉地疯,故意在奏折里留下破绽,把各路势力逼到不得不反的境地。
华林园的竹叶沙沙作响时,我笑着将砚清推到了寿寂之的刀锋前。
鲜血飞溅的瞬间,我亲手为“阿姐”备好了鸩酒。
“阿姐别怕,”我贴着她冰凉的耳垂轻语,“这次换你来做执棋人。”
当砚清戴着我的面具在华林园“暴毙”时,整个建康城都在欢呼。
多好啊。
她再次醒来时,会看见我亲手为她铺就的路——一条用我的恶名与鲜血洗刷过的复仇之路。
若这次还是和前九十九次一样……
那便一起赴死吧。
反正这人间,我早就腻了。
……
……
……
作者pS:
至此,这本书的故事已至终章。
我始终相信,史书上那个被口诛笔伐的暴君刘子业,并非生来就是嗜血的魔鬼。
或许,他曾在无数个黑暗的深宫中独自挣扎,直到双眼再也看不见光;或许,他曾试图抓住过什么,却最终连自己的灵魂都碎裂在了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