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遗忘的脉湾
离开脉树的第七日,融流的声响突然变了。
原本缠在一起的七脉声,突然分出缕细弱的呜咽,像根快断的弦。灵汐举着铜镜转身,镜光往左侧的荒原扫——那里藏着片凹地,凹地边缘的草全是枯的,草茎上的脉纹是灰的,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气。云雪兽往凹地喷了口金雾,金雾一落地就散了,散处露出圈暗紫色的痕,痕里的土硬得像铁,指甲抠上去只留道白印。
“是‘滞脉湾’。”石砚蹲下身敲了敲土,回声发闷,“守脉人笔记里提过,地浊最盛时,有些小脉湾来不及被护,脉气就被浊气压住了,成了死脉。”他用铜锄往土里剜,锄刃撞上块硬东西,发出“当”的脆响——那是块半截的旧络骨,骨上的纹与月湖玉管的水脉纹相似,却断得更彻底,像被硬生生掰过。
阿昭往凹地中央倒了些随身携带的新潮心露(那是离开雾海时,守脉人塞给他的),露水落在暗紫痕上,竟像滴在烧红的铁上,“滋”地冒了烟。“浊余太重,连水脉的润都渗不进去。”他摸了摸陶水罐,罐底的“生”字突然暗了暗,“这里的脉气不是断了,是被闷住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缺口气就发不了芽。”
灵汐的铜镜贴在旧络骨上,镜光里浮出模糊的影:许多年前,有个穿褐衣的守脉人往这里埋过脉草籽,籽刚发芽就被地浊卷走,只留下半截络骨当标记。影里的人对着络骨叹气:“小脉湾的气,原是七脉的末梢,末梢死了,主脉的气也会慢慢滞……”话音未落,影就散了。
“末梢?”石砚突然明白,“就像树的细根,看着不起眼,断多了整棵树都要蔫。”他往凹地周围走,脚边的枯草丛里,竟藏着些细碎的旧物——片断了的光崖镜角,半块焰谷温石,还有枚雾海贝壳的残片,“从前的守脉人,原是想在这里接七脉的气,可惜没成。”
(二)滞气的化开
阿昭突然想起脉树补核时的情景。那时脉核里的细脉卷着,是融流裹着七脉气慢慢“哄”开的。他往凹地中央的暗紫痕撒了把脉树的新叶碎(那是离开前特意摘的),叶碎一沾土就化了,化出层淡绿的雾,雾里缠着融流的暖。“死脉不是要硬通,是得先让它‘喘口气’。”
灵汐将光崖的镜屑撒向旧络骨,镜屑落处,断纹突然亮了亮,像只眨了下的眼。她想起月湖时光脉引火的法子,往亮处吹了口带着风脉气的气——穿风丝顺着她的气息往断纹里钻,竟拖着镜屑的光,在暗紫痕上划了道细缝。“光脉的‘明’,在这里是照出滞气的路。”她望着细缝里渗出的灰气,“就像黑夜里点盏灯,让闷住的气知道该往哪走。”
石砚往细缝里填了把山峦的土芯粒,土粒一落进去就炸开,炸成层软乎乎的土雾,裹着灰气往凹地边缘飘。“陆脉的‘定’不是压,是给滞气搭个往外走的桥。”他看着土雾里的灰气渐渐淡了,“硬土遇了土芯粒的软,才会松,滞气遇了融流的暖,才肯动。”
最妙的是焰谷的温石末。阿昭将温石末撒在暗紫痕的最深处,末子一沾灰气就发烫,却不是灼人的烫,是像春日晒过的石头那样,温温的。烫处的暗紫慢慢褪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旧脉纹,纹里缠着缕极细的气,竟与融流的声气应和着,轻轻颤。
“你听!”灵汐侧耳细听,那缕细气在哼,哼声里有光的明、火的暖、土的沉,还有水脉的润——原是这脉湾的旧气,正借着融流,一点点找回自己的“性”。云雪兽往旧络骨上蹭了蹭,金雾裹着融流往断纹里钻,断纹竟“咔”地动了动,像要自己接起来。
(三)新草的细语
到暮色降临时,滞脉湾的暗紫痕全褪了。
凹地中央的旧络骨立了起来,断纹处缠着融流的七色光,像系了条彩绳。周围的枯草底下冒出新绿,新草的叶尖是光脉的金,叶身裹着火脉的暖,往土里扎的根须缠着海脉的蓝——那是雾海的贝壳碎顺着融流钻了土,在根须上结了层薄壳,壳里盛着新渗的潮心露。
石砚往新草旁埋了块土芯粒,土里立刻冒出串细小的根须,根须往旧络骨的方向爬,爬得极慢,却很坚定。“这湾的脉气弱,得慢慢养。”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像小孩学走路,得先扶着东西,等气足了,自然能自己往主脉跑。”
阿昭的陶水罐突然自己晃了晃,罐口凝出滴新的潮心露,露水落在新草叶上,叶尖竟开出朵极小的花,花芯里裹着缕风脉的穿风丝。风一吹,丝往远处飘,飘到荒原的尽头,勾住了道淡青色的流——那是从脉树延伸来的主脉融流,正顺着丝往这边靠。
“它在叫主脉呢。”阿昭笑起来,“就像迷路的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角。”
灵汐的铜镜里,旧络骨的断纹正慢慢接起来,接处的纹比别处更亮,像打了个结实的结。镜光里浮出之前那个褐衣守脉人的影,这次影没有散,只是对着新草笑,笑纹里落进片光脉的镜屑,影便顺着光屑融进了新草的根里。
“不是所有守脉人的事,都得我们亲手做完。”灵汐收起铜镜,指尖还沾着镜光的暖,“他们留下的标记、埋下的籽,只要我们给口融流的气,就能自己活过来。这才是‘守’的真意——不是替脉气活着,是帮它们找回自己活的本事。”
(四)蔓延的细流
离开滞脉湾时,新草的花谢了,谢处结了颗小小的籽,籽上缠着七脉的纹。风一吹,籽往荒原深处飘,飘处的枯草立刻动了动,像有无数双眼睛醒了过来。
融流的声响里,那缕呜咽不见了,换成了新的细语,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怯生生地跟着主脉的声气哼。灵汐回头望,滞脉湾的旧络骨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盏新点亮的灯,灯旁的新草在风里摇,摇得极轻,却分明是在说“别走”。
“我们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地方吧。”阿昭望着前路,荒原尽头的山脉藏在雾里,雾里隐约有脉纹在闪。
石砚扛着铜锄往前走,锄刃的陆脉气与融流缠在一起,在身后的地上拖出道浅痕,痕里很快渗出细流,流往滞脉湾的方向。“路还长着呢。”他的声音混着风响,“七脉的主脉接起来了,可藏在犄角旮旯的小脉湾、旧络骨,还等着这融流慢慢淌过去。就像江水流进田埂,得一条条沟去灌,灌透了,整块地才会活。”
灵汐的掌心,“续脉”玉留下的暖意还在。她想起脉树顶的新叶,想起月湖玉管的融流,想起滞脉湾刚醒的新草——原来守脉人的故事从不是直线,是圈,是七脉气从脉树散出去,又跟着融流回来看望旧地,再带着新的生气往更远的地方走。
云雪兽往天上喷了口金雾,金雾在半空凝成张网,网里坠着无数细小的光粒,那是从七脉各处飘来的新脉气,正顺着网往他们这边聚。灵汐知道,这些气不是来求庇护的,是来跟着融流,往更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夜色降临时,他们在荒原上搭了新的草棚。融流的声响在棚外缠成圈,圈里浮着滞脉湾的细语、脉树的沉响、七脉的欢歌,还有无数未被唤醒的旧脉地的呼吸。
“明天往哪走?”阿昭数着陶水罐里新凝的潮心露,罐底的“生”字亮得发烫。
灵汐望着铜镜里跳动的光粒,光粒正往西北方聚,聚成个小小的光点。“那边有新的‘末梢’在等。”她笑着指了指方向,“融流要去的地方,从来不是我们选的,是那些藏在土里、草里、石头里的脉气,在悄悄引着我们呢。”
棚外的风里,滞脉湾的新草还在哼,哼声细弱,却执着,像在给远方的旧脉地报信:“暖来了,气来了,该醒了。”而融流的声,正裹着这细语,往更深的夜色里去,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路两旁,是无数等待被重新点亮的脉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