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途的暖意
离开月湖的第三日,融流的声响始终缠着他们的脚步。起初像溪淌过石,后来渐渐沉下去,成了脉草叶尖的震颤——路边的脉草不知何时抽出了新绿,叶背的脉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道,而是缠着淡淡的七色光,风一吹,光纹便顺着草茎往远处漫,像在给他们引路。
阿昭的陶水罐总在晃,罐里的七色潮心露漫到罐口,滴在鞋边的土上。那土一沾到露,竟冒出层细密的根须,根须上缠着风脉的银丝、陆脉的土黄,还有光脉的碎光。“你看,”他蹲下身指给灵汐看,“连土里的根都在‘连’呢。”
灵汐摸了摸行囊外的透明膜。膜上的七脉纹不知何时活了过来,光崖的镜纹在晨光里闪,焰谷的石纹遇暖就胀,雾海的贝纹沾了露水便开合,像片小小的活脉图。“月湖的水珠凝的膜,原是让我们带着七脉的‘性’走。”她忽然想起青石板上的凹槽,“守脉人早算好了,补玉管是‘融’,带膜上路是‘携’,到了脉树,才是‘连’。”
石砚的铜锄在肩上晃,锄刃的陆脉纹里,水脉的润气与山脉的沉气缠得更紧了。他往路边的崖壁敲了敲,回声里竟混着风的轻响——那是之前补络骨时融进的风脉气。“硬邦邦的土,裹了水、缠了风,才成了能生草木的地。”他扛着锄往前走,声音里带着笑,“这‘连’,原是让七脉气在脉树里扎了根,往后风来有山挡,火起有水润,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各自孤着。”
云雪兽突然停住脚,往前方的谷地喷了口金雾。谷地尽头立着片老林,林中央的脉树比他们想象的更高,树干却歪歪扭扭,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树皮上缠着圈暗褐色的旧痕,痕里的脉纹是断的,像条被剪断的绳。
“那是‘缚脉痕’。”灵汐举起铜镜照过去,镜光里浮出模糊的影:许多年前,地浊涌来时,脉树为了护七脉的根,用自身树干缠住了浊气,留下这圈勒痕。痕下的树根深深扎进土里,却没冒出新芽,只在地表鼓出个拳头大的土包,土包上的草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弯,像被什么东西吸着。
“脉核定在那土包里。”石砚往土包走,脚刚踩上周围的地,土就往下陷了陷,露出底下交错的根须——那些根须缠着七脉的气,却都在土包边缘打了个结,像是被什么挡住,进不去。
(二)痕下的秘语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脉树根旁搭了草棚。融流的声响沉到了土里,土包开始微微震颤,像有心跳藏在底下。灵汐将铜镜扣在土包上,镜里突然浮出字,是守脉人的笔迹:“脉树生七脉,如母养七子,子散则母衰,子归则母苏。然缚脉痕锁着浊余,需以‘融气’为钥,解痕方得见核。”
“浊余?”阿昭摸了摸脉树的缚脉痕,指尖触到处凹陷,那凹陷的形状竟与他陶水罐的底纹重合。他往凹陷里倒了点潮心露,露一渗进去,痕里的暗褐就淡了些,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脉纹——那脉纹是断的,断口处缠着丝缕黑气,像没散尽的地浊。
石砚往痕上敲了敲铜锄,锄刃的陆脉气撞上去,黑气竟往回缩了缩。“浊余怕的不是硬打,是七脉气缠在一起的暖。”他想起焰谷的温石末能化冰,雾海的贝壳碎能收雾,“就像玉管里的融,得让七脉气裹着浊余,慢慢化了它。”
灵汐解开行囊,将七脉精元依次摆在土包周围:光崖的镜屑撒向缚脉痕的最上端,焰谷的温石末铺在痕的左侧,雾海的贝壳碎撒在右侧,山峦的土芯粒填进痕的凹陷,风脉的穿风丝绕着痕缠了圈,脉树的新叶碎铺在土包上,最后,阿昭将陶水罐里的七色潮心露沿着痕的走向淋下去。
潮心露一触到精元,立刻在缚脉痕上漫开道七色水带。光屑在水带里亮起来,像串引路的灯;温石末遇水便发暖,水带里腾起细雾;穿风丝在雾里穿来穿去,将光与暖往黑气里送——那些黑气起初挣扎,被暖雾裹住时,竟慢慢散了,像冰遇春阳化成了气。
“你看痕里的脉纹!”阿昭指着缚脉痕,原本断成一截截的青灰脉纹,正顺着水带往中间凑,断口处冒出细小的新纹,像幼芽往一起缠。云雪兽往痕上喷了口金雾,金雾裹着融流往脉纹里钻,那圈勒痕突然轻轻一颤,像松了口气,竟从中间裂开道细缝,缝里透出温润的白光。
(三)核前的等待
裂缝里的白光越来越亮,土包突然“咔”地裂开,露出底下的脉核。那核像颗半透明的玉球,球里缠着七道细脉,正是七脉的根,只是每道脉的末梢都卷着,像怕冷似的缩在一起。核外裹着层薄衣,衣上的纹与玉管修复后的水脉纹一模一样,只是更细密,像张等着被填满的网。
“原来脉核早等着七脉气回来。”灵汐望着玉球里的细脉,突然明白守脉人说的“母养七子”——脉树是根,七脉是枝,枝离了根会枯,根没了枝也会衰。之前补络骨、修玉管,都是把散开的枝往根上引,如今到了核前,才是真正要把枝接回根里。
石砚将铜锄往核边的土里插,锄刃的陆脉气顺着土钻进核外的网纹。“陆脉的‘定’不是压着,是给根当个底。”他看着网纹里的土黄气慢慢漫开,“就像脉树长在地上,先得有土托着,才能往上长。”
阿昭的陶水罐往核上倾,七色潮心露落在网纹上,立刻顺着纹路往玉球里渗。水脉的润气裹着光、火、海、风、山的气,往卷着的脉末梢钻。那些末梢像被唤醒的虫,慢慢舒展开,试探着往彼此靠——光脉的末梢碰上火脉的,立刻缠出金红的结;海脉的末梢遇上陆脉的,便化成蓝黄相间的带;风脉的末梢绕着山脉的,像银线缠上了褐绳。
灵汐将“续脉”玉从囊袋里取出。玉身的七色光一靠近脉核,网纹突然收紧,将七脉气牢牢裹在里面。玉球里的细脉开始震颤,震得土包周围的根须都竖了起来,根须上的七脉纹与网纹连在了一起,往远处的七脉延伸——光崖的镜山在闪,焰谷的焰心在跳,雾海的潮眼在转,所有地方的脉气都往脉树涌,像百川归海。
云雪兽趴在土包上,金雾往玉球里钻,雾里浮出个模糊的白衣影。那身影比月湖镜里的更清晰些,像是在笑:“七脉离根太久,脉核等着这口‘连’的气,等了百年了。”
夜色渐深时,脉核的网纹突然亮了。七脉气在网里缠成了股,顺着玉球里的细脉往脉树的树干爬,爬过缚脉痕时,痕里的黑气彻底散了,露出新鲜的青灰色树皮。树干上歪扭的地方慢慢直起来,断了的脉纹顺着气脉往上接,接至树顶时,竟抽出片新叶——叶尖是光脉的金,叶身是火脉的红,叶背是海脉的蓝,叶脉里缠着风的银、山的褐、陆的黄,最外层裹着水脉的透,像片揉进了七脉的叶。
(四)待苏的晨光
新叶一抽出来,周围的脉草突然齐齐弯下腰,草叶上的脉纹往脉树聚,聚成道绿色的流。土包下的根须往更深的土里钻,钻过的地方冒出点点荧光,那是藏在地下的旧脉络,正被融流唤醒。
灵汐摸了摸脉树的新叶,叶上的潮气沾了手,竟在掌心凝成个“连”字。字很快散开,融进她掌心的“续脉”玉里,玉身突然变得滚烫,像揣了团暖火。“不是结束。”她望着树顶的新叶,“是开始——脉树醒了,七脉的气有了根,往后再不会断了。”
石砚往脉树的树干敲了敲,回声里混着七脉的响,沉的、暖的、轻的、润的,缠在一起,像首完整的歌。阿昭的陶水罐空了,罐底的“润”字与其他六脉的字连成了圆,圆里浮出个小小的“生”字。
他们在草棚里守到天明。晨光爬上脉树顶时,新叶突然舒展开,叶尖的金光照亮了整个谷地。远处的七脉传来隐约的震颤,像是在回应——光崖的镜山升起了七色云,焰谷的焰心裹着蓝雾在跳,雾海的潮眼开出了带光的花。
融流的声响渐渐淡了,融进了脉树的根、七脉的土、风里的气,再听不见,却无处不在。灵汐知道,这才是守脉人故事里的“暖”——不是哪一脉单独活下来,是七脉像脉树的叶那样,各带着自己的色,却同长在一根枝上,风来共摇,雨来共承。
脉树的新叶在晨光里晃,晃得草叶上的露珠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行囊上。行囊外的透明膜慢慢化开,融进了空气里,像完成了使命。但他们都知道,那膜里的七脉纹没消失,是融进了七脉的骨、脉草的根、甚至他们的气息里,成了看不见却拆不散的连。
“等脉树再抽出些叶,”阿昭望着树顶,“守脉人的日记,该添最后一页了。”
灵汐点点头,望向七脉的方向。晨光里,仿佛能看见光崖的守脉人正抬头望云,焰谷的守脉人正往焰心添柴,雾海的守脉人正弯腰拾贝——他们等待的,从来不是某一次修复,而是这七脉相连、生生不息的晨光。而这晨光,正从脉树的新叶上,慢慢漫向整个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