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第三日,贡院内的考生们正埋头答卷,唯有林子昂的号舍内一片死寂。
他面前的答卷上只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墨迹被汗水晕开。
林子昂本就容易焦虑。如今冒着极大的危险和花费了巨额的银两才得到的考题竟是错的,更让他焦虑异常。
与此同时,谢彦舟站在贡院最高的了望楼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号舍。他手中拿着一份名单,上面圈出了三个可疑考生的座位。
“大人,已经查清这三人背景。”亲信侍卫赵诚递上一份密报,“林子昂,二十三岁,出身商贾之家,娶了云绫罗为妻。”
谢彦舟眉头一挑。
\"另外两人,一个是张大人夫人的远亲,一个是礼部李侍郎的门生。\"
谢彦舟冷笑一声:\"好一张关系网。\"
他合上密报,\"继续盯着,尤其是林子昂。乌兰二公主今日必会有所动作。\"
果然,傍晚时分,云绫罗再次出现在贡院外。她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却掩不住脸上的焦虑。谢彦舟命人暗中跟随,自己则换了一身便服,远远跟在后面。
云绫罗没有回林府,而是七拐八绕,进了一家不起眼的茶楼。谢彦舟在对面酒肆二楼要了个雅间,正好能看清茶楼内的情形。
茶楼雅间里,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早已等候多时。当那妇人掀开帽纱时,谢彦舟瞳孔一缩——竟是张立元的夫人王氏。
\"事情办砸了!\"云绫罗刚坐下就急声道,\"我听说,动了备用考题。现在的考题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子昂哥哥现在在考场里,肯定都快疯了!\"
王氏脸色煞白:\"不可能...我亲眼看着老爷放进去的...\"
\"现在怎么办?五百两银子就买了个假消息?\"云绫罗声音尖锐起来,\"若子昂因此获罪,我饶不了你!\"
王氏慌乱了一瞬,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这事是你求我办的。既然出了错,我给你们退一部分钱就是了。”
\"退钱?\"云绫罗冷笑,\"我要的是功名!是子昂能入仕为官!你们张家就是这样办事的?“
谢彦舟在对面看得真切,立即派赵诚去请张立元。自己则继续监视,只见王氏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塞给云绫罗,两人又低声争执许久才各自离去。
夜幕降临,张立元匆匆赶到谢彦舟所在的酒肆,额上全是冷汗。
”谢大人,此事当真?内子她...\"张立元声音发颤。
谢彦舟将所见所闻如实相告,张立元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
\"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内子竟如此大胆...\"
\"张大人,\"谢彦舟沉声道,\"此事已非家事,而是国事。科举舞弊,按律当斩。\"
张立元猛地抓住谢彦舟的手:\"谢大人!念在同僚一场,求你给内子一条活路!她定是被乌兰那丫头蛊惑...\"
说罢,他狠狠咬牙:“我就说,异邦人,肯定全是心思狡诈之徒!”
谢彦舟抽回手,神色冷峻:\"张大人,下官只问一句,令夫人是如何得到考题的?\"
张立元面色灰败,沉默良久才道:“钥匙...钥匙我一直随身携带,只有沐浴时会取下...内子定是那时...\"
\"张大人,”谢彦舟起身拱手,“此事已惊动圣上,恕下官无能为力。”
原来,谢彦舟早在发现考题可能泄露时,就已密折上奏。裴天佑震怒,命他彻查此事。
次日清晨,大理寺的差役包围了张府和林府。张夫人当场昏厥,云绫罗则大吵大闹,声称自己是乌兰二公主,谁敢动她。
谢彦舟冷眼旁观,直到云绫罗被押到他面前。
\"谢彦舟!\"云绫罗咬牙切齿,\"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侍郎,敢抓我?我父王是乌兰王,我姐姐是北安王妃!\"
谢彦舟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卷账本:\"林夫人,这是从你房中搜出的。上面详细记录了你贿赂张夫人的每一笔银子。\"
云绫罗脸色瞬间惨白。
\"至于北安王妃...\"谢彦舟微微倾身,\"下官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北疆。你们姐妹素来不和,就算她想管你,不知王妃得知亲妹妹舞弊,会作何感想?“
云绫罗终于崩溃,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三日后,皇帝裴天佑在乾清宫召见谢彦舟。
”爱卿此次立下大功。“皇帝将一份奏折扔在案上,”朕已下旨,林子昂革除功名,关入大理寺候审;张立元管教不严,贬为七品知县;其妻王氏流放三千里,至于云绫罗........\"
云绫罗到底是和亲公主,他们无法直接惩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裴天佑道:“关在林家,不得外出,等后面再说吧。”
谢彦舟跪地叩首:\"陛下圣明。\"
裴天佑顿了顿,话锋一转,\"谢爱卿,朕欲擢升你为礼部侍郎,主管明年会试,你可愿意?\"
谢彦舟心中一震,连忙叩首:\"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离开皇宫时,春日的阳光正好。谢彦舟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容不得半点污秽。而他,必将守护这份公正。
如此,才不辜负裴嬴川举荐他的拳拳之心。
......
裴嬴川的手臂僵在半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珈蓝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什么孩子?\"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云珈蓝,你在说什么?\"
云珈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迅速从他怀中挣脱。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闪烁不定。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她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裴嬴川伸手想触碰她的肩膀,却被她躲开。
“云珈蓝,看着我。”裴嬴川尽量放柔声音,“你刚才说‘他死了’,说‘救不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珈蓝的指尖深深陷入被褥,指节泛白。她摇摇头,拒绝回答。
裴嬴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疑问和不安。他看得出来,此刻追问只会让她更加封闭自己。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
“好,不说就不说。”他拇指缓缓摩挲她的手背,“但让我陪着你,好吗?”
云珈蓝的睫毛轻颤,一滴泪无声滑落。她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
裴嬴川耐心等待着,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手指。寝殿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过了许久,云珈蓝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裴嬴川趁机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次她没有抗拒。
“都过去了。”他在她发顶轻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
云珈蓝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那稳定的节奏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让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裴嬴川的手轻抚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她比在大庆时更瘦了,这让他心头一紧。
“你在乌兰...是不是过得很不好?”他轻声问道。
云珈蓝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涌出。她想起梦中那个滚烫的小身体在自己怀中逐渐冷却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至今仍刻骨铭心。
\"裴嬴川...\"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裴嬴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云珈蓝仰头看他,月光下裴嬴川的轮廓坚毅如刀削,眼中却盛满柔情。
那一刻,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所有的秘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敢赌,不敢赌裴嬴川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不敢赌他能否接受那段不堪的过往。
裴嬴川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轻轻捧起她的脸:“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不急。”
云珈蓝点点头,靠回他怀中。裴嬴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长发,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睡吧,\"他低声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云珈蓝确实疲惫不堪,身心俱疲。在裴嬴川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安抚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缓缓闭上。
裴嬴川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眉头却越皱越紧。云珈蓝梦呓中透露的信息让他心如刀绞。
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云珈蓝需要休息,而他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她的安全,以及,想办法带她回大庆。
这样在乌兰待着,不是长久之策。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床上,盖好棉被。云珈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眉头微蹙,似乎又要陷入噩梦。
裴嬴川轻叹一声,和衣躺在她身侧,将她搂入怀中。云珈蓝的眉头这才舒展,在他臂弯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窗外,月亮悄悄西沉。裴嬴川凝视着怀中人熟睡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究竟有多少伤痛,是她独自承受的?
裴嬴川收紧手臂,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天色渐明,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时,裴嬴川知道该离开了。他小心翼翼地从云珈蓝身边起身,为她掖好被角。
云珈蓝在睡梦中轻哼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空了的被窝。裴嬴川将那个银铃放在她枕边,最后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隐入密道。
密道中潮湿阴冷,与方才温暖的被窝形成鲜明对比。裴嬴川靠在石壁上,终于允许自己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