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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暴雨如注,狂风呼啸撕扯着山林。沈砚伏在马背上,奋力驱策着胯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坐骑,在崎岖山道上艰难前行。雨水冰冷,浸透他沉重的玄甲,仿佛要将骨髓也一同冻结。他脸上覆盖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雨水汇成细流,沿着面具冷硬的棱角蜿蜒流下,如同无声的泪痕。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天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面具上凝固的暗色血渍——那是他自己的血,在不久前一场惨烈的突围战中,一柄燃烧着烈火的敌刃,裹挟着死亡的风声,狠狠掠过他的右颊。

那痛楚至今仍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彻底破碎的容颜与前途。他本是儒生,如今却成了武夫,脸上这狰狞的面具,既是遮羞的屏障,更是命运烙下的耻辱印记。他不再属于书斋墨香,不再属于丹青妙笔,甚至不再属于那张被毁弃的脸庞。

战马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前蹄猛地踏空。沈砚猝不及防,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了出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坠向深不可测的幽暗山涧。冰冷的空气急速掠过耳畔,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坠入一个奇异、柔软的梦境——无数色彩斑斓的蝶翼轻柔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暖意。他彻底昏厥过去,坠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被脸上奇异而温暖的触感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倒吸一口凉气。一张女子的脸近在咫尺,正俯身专注地看着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她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触碰着冰冷的青铜边缘。见他醒来,那女子如同受惊的小鹿,瞬间缩回手,轻盈地向后飘开数尺。沈砚挣扎着想坐起,浑身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

“别动。”她的声音清澈得如同山涧泠泠的泉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砚这才得以看清周遭,也看清了她。这是一个被陡峭山壁环抱的幽谷,恍若遗世独立的仙境。谷中草木丰茂,奇花异卉竞相绽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奇异的甜香。最为奇绝的是,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在半空中翩然飞舞,流光溢彩,翅膀扇动间洒下点点细碎晶莹的光尘,将整个山谷映照得如梦似幻。

而那女子,就俏生生地立在这流动的光影中央。她身着一件奇异衣裙,薄如蝉翼,流淌着难以形容的变幻色彩,仿佛是将漫天晚霞和无数蝶翅的光泽揉碎织就。她的面容纯净得不染丝毫尘世烟火,双眸清澈如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懵懂与好奇。

“你……是谁?”沈砚的声音因疼痛和惊异而沙哑,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显得沉闷而怪异,“这是何处?”

女子微微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脸上冰冷的面具,眼中是全然的困惑:“‘谁’?‘何处’?”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词的确切含义,只是指了指自己,“绮罗。”又指了指四周飞舞的蝶群,脸上漾开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家。”

沈砚心中了然,这名叫绮罗的女子,恐怕是自幼便生长于此绝谷,从未与外界接触,言语不通,更不谙世事。他环顾这蝶舞翩跹的奇异山谷,再看看绮罗身上那件非丝非绢、流光溢彩的衣裳,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这绝非寻常之地,眼前这女子,也绝非尘世凡人。他强撑着坐直身体,忍着剧痛,拱手为礼:“在下沈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沈…砚?”绮罗费力地模仿着这两个陌生的音节,眼中好奇更盛。她轻盈地靠近,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他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上,仿佛那是一件令她无比着迷的稀罕物事。她伸出手指,又想去碰触。

沈砚下意识地偏头躲闪,面具下传来一声低沉苦涩的叹息:“此物丑陋,恐污姑娘之目。” 他抬手想解开面具的系带,指尖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盘踞在颧骨至下颌的可怖伤疤边缘,动作猛地僵住。这面具一旦摘下,那狰狞如厉鬼的伤疤暴露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在这不谙世事的纯净目光之下……沈砚的手颓然放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绮罗似乎并未察觉他内心的剧烈挣扎,只是固执地、好奇地盯着面具上雨水冲刷后留下的蜿蜒水痕,仿佛在研究一道难解的谜题。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拂去面具上残留的水珠,动作轻柔得像蝴蝶振翅。指尖带来的微凉触感透过冰冷的青铜传来,沈砚浑身一震,竟忘了闪避。

沈砚的伤势沉重,在这与世隔绝的蝶谷中,竟不知不觉滞留了月余。绮罗不通医理,却仿佛天生知晓草木的灵性。她每日轻盈地穿梭于奇花异草之间,采来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草叶与花露,细心地捣碎敷在沈砚身上各处的伤口。那些草药敷上后,带来一种沁骨的清凉,疼痛竟真的神奇地消减下去。沈砚惊异于药效之快,更惊异于绮罗那种近乎本能的、对草木生命的理解。她指尖沾着碧绿的草汁,小心翼翼地涂抹着,眼神专注而纯粹,仿佛在呵护最珍贵的宝物。

“疼?”她常抬起清澈的眼眸,认真地询问。见沈砚摇头,她便会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纯然喜悦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山谷最深处从未被惊扰的潭水,映照着漫天飞舞的蝶影。

沈砚被她的笑容晃得失神,心底冰封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目光悄然融化。他开始尝试着,用最浅显的字句,向绮罗描述谷外的世界——广袤的土地,喧嚣的人间城池,四时更迭的风物。绮罗总是安静地听着,双手托腮,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彩。当沈砚说到“战火”二字时,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绮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冰冷的面具:“这里……也‘战火’?”

沈砚沉默片刻,面具下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是。比刀剑更冷,比烈火更烫。” 他缓缓摘下那沉重的面具,第一次将自己恐怖的伤疤暴露在绮罗面前。那扭曲的皮肉,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丑陋沟壑,盘踞在他曾经清俊的右脸上。

绮罗没有惊叫,没有厌恶地避开。她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凑得更近,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好奇,仔细地看着那道狰狞的疤痕,又抬头看看沈砚仅剩的左半边脸上那痛苦隐忍的神情。半晌,她伸出温软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凹凸不平的伤疤边缘。沈砚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

“冷?烫?”绮罗歪着头,眼中是真切的困惑。她似乎无法理解沈砚话中的隐喻,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指尖下那粗糙疤痕的触感,又轻轻抚过他左眼紧闭的眼睑——那场大火同样灼伤了他的右眼,虽未失明,却时常刺痛流泪,视物模糊。

“不,”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抖,“现在……不冷,也不烫了。” 绮罗指尖的微凉,奇异地抚平了他伤疤上那日夜不息的灼痛幻象。他凝视着绮罗眼中纯粹的关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能在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短暂地遗忘那张被毁掉的脸。

蝶谷的日子宁静得仿佛凝固的琥珀,时光被蝶翼轻柔地扇动带走了。沈砚的伤在绮罗的照料下奇迹般愈合。他渐渐习惯清晨被翅膀扇动的细微气流唤醒,习惯绮罗赤足踩过沾满露水的草地,裙裾拂过脚踝时留下的凉意与花香。他身体底子强健,恢复了些力气后,便主动包揽了砍柴、修补绮罗那简陋草寮的活计。当他用粗粝的双手熟练地劈开坚韧的枯枝,或是用削尖的木楔固定被风吹歪的篱笆时,绮罗总喜欢坐在一旁的花树下,双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劳作。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跳跃,也落在沈砚汗湿的脊背上。

“沈砚,”她忽然开口,声音像落在花瓣上的露珠,“外面……人多吗?”

沈砚停下手里的活计,抹了把汗,目光掠过山谷上方那方狭窄的天空:“多。多得……数不清。”他顿了顿,指着谷中一片在风中摇曳生姿的白色小花,“就像这些花,密密麻麻。”

绮罗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畏惧。她从未见过那么多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沈砚,你……要走?”这个问题她似乎憋了很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砚劈柴的动作猛地一顿,斧刃深深砍入木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背对着绮罗,目光投向山谷唯一的、被藤蔓和云雾遮掩的出口方向,面具下的脸孔晦暗不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外面……有人在等我。也有……我未做完的事。”血海深仇,袍泽遗恨,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他不能永远沉溺在这虚幻的温柔乡里。

绮罗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飘落在裙裾上的白色花瓣。沈砚能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一种淡淡的失落,如同山谷傍晚悄然弥漫的薄雾。他转过身,想说什么,却见绮罗已经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努力想显得轻松的笑容。那笑容依旧纯净,却像蒙上了一层水汽的琉璃。

“绮罗,”沈砚走到她面前,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支随身携带的、笔管已被磨得光滑的旧毛笔,“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绮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注入星光的深潭。沈砚折了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写下“绮罗”二字。绮罗学着他的样子,也捡起一根小树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在地上模仿着。她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但那份专注和认真,让沈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蹲下身,手指轻轻覆上绮罗握着小树枝的手背,带着她重新写了一遍。指尖相触的瞬间,绮罗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她的手背细腻微凉,沈砚的手掌却因劳作而粗糙温热。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流悄然淌过两人心头。

沈砚教她写“蝶”,写“花”,写“山”,写“谷”。当写到“人”字时,绮罗停下笔,指着地上那个简单的字形,又抬头看看沈砚,清澈的眼中带着探寻:“沈砚,是‘人’?”

“是。”沈砚点头。

绮罗的目光转向山谷中那些翩跹的彩蝶,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衣裙,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粹而困惑的神情:“绮罗,也是‘人’?”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深邃,像一个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砚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他看着她不染尘埃的眼眸,看着她与蝶群之间那种奇妙的、近乎共生的联系,看着她裙裾上流转不定的光华——这一切都无声地昭示着她非人的本质。他该如何回答?是戳破这虚幻的宁静,还是维持这易碎的幻梦?

沈砚最终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发鬓间沾染的一片细小蝶鳞粉,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你……是绮罗。” 这含糊的回答显然未能解开绮罗的困惑,她眼中的迷雾更浓了。但她并未追问,只是低下头,继续用树枝在泥地上,一遍又一遍,极其认真地描摹着那个“人”字,仿佛要将它刻入灵魂深处。

蝶谷的平静,终究被不速之客打破。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连蝶群都显得有些恹恹无力。沈砚正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用短刀削着一根木棍。绮罗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赤着脚,追逐着一只罕见的、翅膀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大凤蝶,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脆。她跑动间,裙裾飞扬,仿佛融入了那片斑斓的蝶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带着金属摩擦般嘶哑的鸟鸣声从高空传来,尖锐地撕裂了山谷的宁静。沈砚警觉地抬头,只见一只通体乌黑、双眼赤红的怪鸟,正盘旋在蝶谷上空,冰冷的视线如同探针,牢牢锁定了花丛中那道绚丽的身影——正是追逐着蓝蝶的绮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沈砚脚底窜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短刀紧握在手,厉声喝道:“绮罗!回来!” 声音在山谷中激起回响。

绮罗被他的厉喝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那只赤瞳怪鸟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啸,猛地一个俯冲,利爪如钩,带着破空之声,直直抓向绮罗!绮罗吓得呆立原地,竟忘了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狠狠将绮罗撞开,同时手中短刀奋力向上挥出!刀锋与鸟爪猛烈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怪鸟一击不中,厉啸着冲天而起,几根带着腥气的黑色羽毛飘然落下。

绮罗被沈砚扑倒在地,惊魂未定,脸色煞白。沈砚迅速将她护在身后,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只再次盘旋升高的怪鸟,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禽鸟!它身上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邪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绮罗来的!是追踪他而至的仇敌?还是……发现了绮罗的非同寻常?

怪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那双赤红的眼瞳贪婪地扫过绮罗身上流淌的光华,又怨毒地瞪了沈砚一眼,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长鸣,振翅向着谷外飞去,很快消失在陡峭山壁的阴影之中。

山谷恢复了寂静,只有绮罗急促的喘息声。沈砚扶着她站起来,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环顾四周,蝶谷依旧繁花似锦,蝶舞翩跹,但在沈砚眼中,这片遗世独立的仙境,此刻已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那只赤瞳怪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划破了宁静的帷幕,也带来了外界污浊而危险的气息。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这避世的桃源,终究无法永远隔绝尘世的险恶。

那只赤瞳怪鸟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久久不息。绮罗变得异常沉默,常常独自坐在溪流边的大石上,抱着双膝,望着那只怪鸟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沈砚从未见过的阴翳。她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奇异衣裙,光芒也似乎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明珠。有时沈砚靠近,能听到她对着潺潺溪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他教她的那个字:“人……人……” 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沈砚的心被这细碎的声音紧紧揪住。他无法向她解释那只怪鸟意味着什么,更无法向她描绘外面世界的残酷。他只能笨拙地试图安慰,却收效甚微。绮罗开始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在花间流连的蝴蝶,仿佛它们也沾染了不洁的气息。有时一阵稍大的山风吹过,她甚至会惊惶地躲到沈砚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仿佛那风中潜藏着无形的利爪。

“绮罗,”沈砚终于忍不住,在她又一次对着溪水发呆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绮罗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她看着沈砚脸上冰冷的青铜面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只‘鸟’……它看绮罗……像看‘花’?” 她费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种被当成猎物的、赤裸裸的觊觎感。

沈砚喉头一哽,面具下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该如何回答?告诉她那眼神比看花更贪婪、更邪恶?他最终只能将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言的承诺:“我会保护你,绮罗。”

然而,这份承诺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几天后一个黄昏,当夕阳的余晖将蝶谷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一群不速之客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山谷入口。为首之人身披一袭玄黑道袍,袍上用暗金丝线绣着蟠螭纹路,在暮色中隐隐流动。他面容枯槁,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深深凹陷,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开阖间精光四射,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鸷与威压。正是当朝国师,玄冥子!他身后跟着十余名身穿黑色劲装的侍卫,个个气息沉凝,眼神冰冷,显然是精挑细选的高手。那只赤瞳怪鸟,此刻就乖顺地停在玄冥子枯瘦如柴的肩头,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远处的绮罗。

玄冥子的目光扫过这梦幻般的蝶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贪婪。他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了花树下那道惊慌失措的绚丽身影——绮罗。他枯槁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个冰冷的笑容,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难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吾乃当朝国师玄冥子。奉天子敕命,访寻仙药灵材。此女身蕴异华,与蝶谷共生,实乃天赐瑰宝!速将其献上,随本座回京面圣,自有尔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肩头的赤瞳怪鸟适时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像是在为他的话语助威。

“荣华富贵?” 沈砚一步踏前,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瑟瑟发抖的绮罗身前。他脸上覆盖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燃着冰冷怒火的眼眸,死死盯着玄冥子,“国师大人,此乃避世之地,谷主乃世外之人,不谙世事,更非药引灵材!请大人莫要强人所难,速速离去!” 他的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玄冥子身上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还有他那毫不掩饰的、将绮罗视为“瑰宝”的贪婪眼神,让沈砚心中警兆狂鸣!

“放肆!”玄冥子身后一名侍卫厉声呵斥,手按刀柄就要上前。

玄冥子却微微抬手,止住了手下。他那双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寒潭,上下打量着沈砚,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轻蔑的弧度:“原来是你这败军之将,苟活于此。戴着面具,是羞于见人么?”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肩头怪鸟的羽毛,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沈将军,你的忠心,不该浪费在一个……异类身上。”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加重,冰冷的目光越过沈砚,直刺向他身后惊恐的绮罗,“此女于国朝大有益处,岂容你私藏?识相的,交出此女,本座念你曾为国征战,或可饶你一命,赐你一份前程。”

“前程?”沈砚怒极反笑,笑声透过青铜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在山谷中震荡,“沈某的前程,早已葬送在边关的烽火里!今日,我的刀锋,只认一个道理——护她周全!” 话音未落,“锵啷”一声清越龙吟,腰间佩刀悍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血色残阳下,反射出决绝的寒光,直指玄冥子!一股百战余生、浴血沙场的惨烈杀气,毫无保留地从他挺拔的身躯中爆发出来,竟暂时冲淡了玄冥子带来的阴森威压。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巢穴的雄狮,以残躯为盾,横刀挡在了绮罗与这世间最险恶的觊觎之间。

玄冥子眼中寒芒暴涨,枯槁的脸上怒意翻涌:“冥顽不灵!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十余名黑衣侍卫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拔刀扑上!刀光霍霍,交织成一片致命的死亡之网,直向沈砚笼罩而来!

“多好!”沈砚对身后的绮罗厉吼一声,身形不退反进,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狂暴的银龙,悍然迎上!刀锋碰撞的刺耳声响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沈砚身法大开大合,刀势沉猛刚烈,每一刀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决死意志。他以一敌众,如同礁石迎击狂涛,刀光所至,血花飞溅!一名侍卫被他一刀劈中肩胛,惨叫着跌飞出去。另一人试图偷袭,却被沈砚反手一刀精准地削断了手腕!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十数名训练有素的高手围攻!沈砚身上很快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甲。他咬紧牙关,青铜面具下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刀势愈发疯狂,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只攻不守,以伤换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绮罗杀出一条生路!

就在沈砚浴血奋战,将大部分侍卫的注意力吸引住时,玄冥子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看似枯瘦的身躯如同鬼魅般飘忽一动,竟在混乱的刀光中无声无息地绕过了沈砚的战圈!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惊慌失措、孤立无援的绮罗!

绮罗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袍枯槁的可怕身影如同鬼影般瞬间欺近,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寒气息!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转身就想逃向蝶谷深处那片最茂密的花林。

“哪里走?”玄冥子一声低喝,枯瘦如鹰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指尖缭绕着诡异的黑气,精准无比地抓向绮罗的后心!那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极限!

“绮罗——!”沈砚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他拼着背后硬挨了狠狠一刀,皮开肉绽,鲜血狂喷,借着这股巨大的冲力,身体如同炮弹般不顾一切地撞向玄冥子!长刀脱手,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刺玄冥子后心!

玄冥子感受到身后那凌厉无匹的杀意和劲风,不得不放弃擒拿绮罗,冷哼一声,身形诡异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沈砚这搏命的一撞和背后刺来的刀锋。但他抓向绮罗的手爪,却因这瞬间的变向和分神,未能抓住后心要害,五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划过绮罗的后背!

“嗤啦——!”

一声令人心悸的裂帛声响起!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绮罗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奇异衣裙,在玄冥子灌注了邪异力量的手爪下,竟如同最脆弱的薄纱般应声碎裂!更令人惊骇欲绝的是,随着衣衫的碎裂,两片巨大、绚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瑰丽色彩与生命灵光的蝶翼虚影,猛地从绮罗破碎的衣衫下显现出来!那蝶翼如梦似幻,流淌着七彩的霞光,边缘散逸出点点晶莹的光尘,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而磅礴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整个山谷的蝶群都为之躁动悲鸣!

这奇景只持续了一刹那!

玄冥子眼中爆射出狂喜到极致的光芒,那光芒近乎癫狂!他枯槁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造化!果然是天地造化之灵!哈哈哈哈!”他再也顾不得沈砚,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绮罗背后那对若隐若现的瑰丽蝶翼虚影上,枯爪再次带着更加凌厉的黑气,恶狠狠地抓下!这一次,目标直指那对虚幻的、承载着绮罗生命本源的蝶翼!

“不——!!!” 沈砚的嘶吼带着血泪。他眼睁睁看着玄冥子的魔爪落下,看着绮罗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整个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软软地向后倒去。就在她倒下的瞬间,玄冥子枯爪上诡异的黑气骤然暴涨,如同无数条贪婪的毒蛇,竟硬生生地将那两片巨大、绚烂、凝聚着七彩霞光与生命灵韵的蝶翼虚影,从绮罗的身体里“撕扯”了出来!

那景象诡异而恐怖!没有鲜血淋漓,只有光与影的剥离。那对梦幻般的蝶翼在玄冥子手中剧烈地挣扎、闪烁,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伴随着绮罗身体痛苦的抽搐。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重重摔倒在地,蜷缩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她背后衣衫碎裂处,只剩下两个巨大的、空荡荡的、边缘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轮廓印记,如同被生生剜去的血肉,无声地诉说着最残忍的掠夺。

玄冥子双手紧紧攥着那两片兀自在他掌心剧烈挣扎、光芒明灭不定的瑰丽蝶翼,枯槁的脸上因极致的狂喜而扭曲变形,发出夜枭般刺耳的大笑:“成了!哈哈哈哈!长生大道!不死仙方!吾道成矣!” 他肩头的赤瞳怪鸟也发出兴奋的尖啸。

“绮罗——!” 沈砚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绮罗倒在地上迅速变得透明冰冷的身影,以及玄冥子手中那对兀自挣扎闪烁的蝶翼发出的、刺穿他灵魂的瑰丽光芒。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和绝望,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残破的躯体里轰然爆发!

“还——给——她——!!!”

这声咆哮不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濒死野兽最凄厉、最疯狂的嘶吼!它裹挟着沈砚全部的生命、全部的灵魂、全部的恨意,如同实质的音浪,狠狠撞向玄冥子!

玄冥子正沉浸在天大机缘得手的狂喜之中,猝不及防被这饱含极致恨意与毁灭气息的咆哮正面冲击,心神剧震!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晃,攥住蝶翼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就是这千分之一刹那的松动!

那对蕴含着绮罗生命本源的蝶翼,仿佛有灵性般,在玄冥子指缝间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璀璨到极致的七彩光焰!如同被点燃的生命之火!光焰灼热无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玄冥子只觉得掌心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甚至灵魂都被那光芒刺痛!他痛哼一声,下意识地完全松开了手!

瑰丽的光翼挣脱束缚,却没有飞向任何人,而是化作两道绚烂的光虹,一道如同归巢的倦鸟,猛地投向地上气息奄奄、几乎透明的绮罗!另一道则带着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轨迹,如同燃烧的流星,狠狠地撞向正欲扑向绮罗的沈砚!

光翼入体的瞬间,沈砚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暖流轰然冲入他的四肢百骸!这暖流并非温和的抚慰,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灼热和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骨髓!他眼前瞬间被七彩的强光淹没,耳中轰鸣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同时,一股不属于他的、浩瀚而悲怆的生命信息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属于绮罗的记忆碎片:亘古的蝶谷,初生的懵懂,日升月落,花开花谢,对天空的向往,对“人”的困惑……还有,最后那一刻,被生生剥离本源的极致痛苦与绝望!这些信息冲刷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撑爆!

“呃啊——!” 沈砚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落在地。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络都在被那狂暴的力量撕裂、重塑!青铜面具下,他右脸那道狰狞的旧疤仿佛活了过来,灼热滚烫,如同有岩浆在皮下奔流!更令他惊骇的是,他的视野开始剧烈变化,无数细小的、色彩斑斓的光点在眼前疯狂闪烁、旋转,仿佛整个世界被分解成了无数流动的光斑和粉尘——那是属于蝴蝶的复眼视觉!

玄冥子被那光翼最后的爆发灼伤了手掌,掌心一片焦黑,剧痛钻心。他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煮熟的鸭子甚至还将他最渴望的“仙药”分给了那个该死的残废!狂喜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羞辱!

“混账!竟敢窃取本座的仙缘!给我死来!”玄冥子面容扭曲,状若疯魔!他枯爪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面雕刻着狰狞鬼首、散发着浓郁不祥黑气的三角小幡!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鬼幡之上!

“万鬼噬魂!敕!”

鬼幡迎风暴涨,瞬间化作一杆丈许高的巨大黑幡!幡面上鬼首图案如同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无数道扭曲、痛苦、充满怨毒的黑气鬼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幡面上疯狂涌出!一时间,整个蝶谷阴风怒号,鬼哭狼嚎!天光仿佛都被吞噬,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寒!那些鬼影尖啸着,带着撕碎一切生灵的恶念,铺天盖地地扑向地上痛苦翻滚的沈砚和气息微弱的绮罗!

死亡的阴影,浓稠如墨,瞬间吞噬了整个蝶谷。

就在那万鬼噬魂的黑潮即将吞噬沈砚和绮罗的刹那,异变陡生!

沈砚体内那股源自绮罗蝶翼的、庞大而狂暴的生命力量,被外界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彻底引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在毁灭与新生的边缘疯狂撕扯。剧痛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被这异力强行唤醒的凶戾本能,却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沈砚喉咙深处炸裂而出!这咆哮带着金石碎裂般的巨响,竟震得扑到近前的几道鬼影瞬间溃散!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以一种超越极限、近乎扭曲的姿态弓起。覆盖在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咔嚓”一声,被体内狂暴涌出的力量撑得寸寸碎裂!面具碎片四溅飞射,露出了面具下那张因极度痛苦和力量奔涌而扭曲变形的脸孔——右脸的伤疤如同活物般赤红凸起,狰狞如虬龙盘踞,仅存的左眼此刻却爆射出骇人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炽烈光芒!

更令人惊骇的是,随着他的咆哮,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猩红血气和七彩光焰的狂暴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向四面八方炸开!气浪所过之处,那些扑来的黑色鬼影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消融溃散!连玄冥子那杆招魂引魄的巨大鬼幡,也被这股狂暴的气浪冲击得剧烈摇晃,幡面上涌出的黑气鬼影为之一滞!

玄冥子脸色剧变,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血气冲霄?这是……燃魂祭血?不对!是那蝶翼的灵能!” 他万万没想到,沈砚这个残废的凡夫俗子,不仅承受住了蝶翼灵力的冲击,竟然还在生死关头将其与自身的精血和残存的战场煞气强行融合,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这力量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气息,竟能克制他的鬼道邪术!

沈砚此刻已近乎失去理智,身体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完全支配。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视野里只剩下血与火的颜色,以及玄冥子那张枯槁可憎的脸!他猛地一蹬地面,脚下的岩石瞬间龟裂!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血焰与彩光的残影,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直扑玄冥子!速度之快,竟在原地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残像!

“挡我者死!” 意识深处,只剩下这野兽般的咆哮。

玄冥子瞳孔骤缩,沈砚此刻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已远超他的预估!他不敢怠慢,枯爪连连挥动,口中急速念诵着晦涩的咒文。他身前的空气瞬间扭曲凝结,一道道散发着阴冷光泽的黑色冰盾凭空出现,层层叠叠挡在身前!同时,他肩头那只赤瞳怪鸟也厉啸着,化作一道乌光,利爪直抓沈砚双目!

轰!轰!轰!

沈砚燃烧着血焰的拳头,裹挟着狂暴无比的力量,狠狠砸在那些黑色冰盾之上!冰盾应声而碎,爆裂的冰渣混合着黑色的邪气四散飞溅!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每一拳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他完全不理会那只抓向眼睛的怪鸟利爪,任由它在自己额角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拳头依旧毫不停歇地砸向玄冥子!

“疯子!”玄冥子被沈砚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心中又惊又怒。他的鬼幡邪术被对方那狂暴的血气光焰克制,近身搏杀又遇到一个彻底疯狂的、力量暴涨的亡命徒!他枯爪翻飞,一道道黑气凝成的锁链、毒箭射向沈砚,却大多被沈砚体表那层燃烧的血焰光罩弹开或消融,少数击中,也只能留下不深的伤口,反而更加激怒了这头人形凶兽!

“噗!” 沈砚硬顶着几道穿透血焰的黑气毒箭,终于一拳狠狠砸在了玄冥子匆忙架起的枯爪之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玄冥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枯瘦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根粗壮的花树才狼狈停下,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变形、剧痛钻心的右臂,眼中充满了惊怒交加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他堂堂国师,竟被一个残废的凡间武夫逼到如此境地!

沈砚一击得手,正欲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其撕碎,身体却猛地一僵!那股强行融合的狂暴力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虚弱和撕裂般的剧痛!强行爆发带来的可怕反噬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地。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抽搐。

玄冥子见状,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强忍着手臂剧痛,左手掐诀:“强弩之末!受死!” 鬼幡再次摇动,残余的鬼影重新汇聚,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鬼爪,带着凄厉的尖啸,当头向虚弱的沈砚抓下!这一爪,凝聚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最大邪力,势要将沈砚连同他体内残留的蝶翼灵能一同攫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砚……哥哥……”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呼唤,在沈砚身后响起。

是绮罗!

她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爬到了沈砚身后不远处。她的身体依旧透明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死死盯着空中抓下的巨大鬼爪,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中那些因恐惧而远离战场、却又不忍离去、依旧在远处悲鸣盘旋的蝶群,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呼唤!

嗡——!

整个蝶谷的万千彩蝶,在这一刻仿佛收到了女王的最后敕令!它们不再畏惧那滔天的鬼气和阴寒,如同扑火的飞蛾,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斓的流光,疯狂地涌向那只抓向沈砚的巨大鬼爪!

噗!噗!噗!噗!

无数脆弱的蝶翼撞上那凝实的鬼气,瞬间化为齑粉,爆开一团团细小的、色彩各异的微光粉尘!一只,十只,百只,千只……前仆后继,悍不畏死!那景象悲壮而凄美!七彩的蝶粉混合着破碎的蝶翼,如同在鬼爪前方形成了一道不断湮灭又不断重生的光尘之墙!那巨大的黑色鬼爪,竟被这无数渺小生命以粉身碎骨为代价的疯狂阻击,硬生生地阻挡、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跪倒在地、意识模糊的沈砚,被绮罗那声微弱的呼唤和身后万千彩蝶悲壮赴死的景象所激,残存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抬起头,熔金般的左眼死死盯住空中那只被蝶群阻滞的鬼爪,沾满鲜血的右手,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插入了自己右脸那道狰狞灼热的旧疤之中!

“呃啊——!”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惨烈的剧痛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的手指仿佛插入了滚烫的岩浆!但他不管不顾,五指深深陷入那扭曲的疤痕血肉之中,猛地向外一撕!

嗤啦!

一大片带着滚烫鲜血、甚至粘连着细微骨茬的皮肉,被他硬生生从自己的右脸上撕扯了下来!淋漓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体,那景象恐怖得如同自残的修罗!

“以吾残躯!燃吾精血!祭——!” 沈砚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那片饱含自身精血、战场煞气、以及被蝶翼灵力彻底激发的生命本源的血肉,狠狠掷向空中那只被蝶群阻滞的巨大鬼爪!

那片血肉离手的瞬间,便轰然燃烧起来!不再是血焰,而是一种璀璨到极致、仿佛浓缩了生命最后光华的七彩烈焰!烈焰之中,隐约可见沈砚浴血搏杀、绮罗蝶舞翩跹、万千彩蝶奋不顾身的幻影流转!

七彩烈焰如同陨星,狠狠撞上了巨大的黑色鬼爪!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无声的湮灭。七彩烈焰所过之处,那凝实的、充满怨毒的鬼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溃散!巨大的鬼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瓦解!

“噗——!” 鬼爪被破,玄冥子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猛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污血!手中的鬼幡光芒急剧黯淡,甚至幡面上都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燃烧的七彩烈焰,又看看脸上血肉模糊、如同血人般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挡在绮罗身前的沈砚,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这疯子!竟然用这种自毁根基、同归于尽的方式!

他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蝶翼灵能已被沈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融合,强夺无望。再纠缠下去,自己这具法身恐怕真要折损在此!玄冥子怨毒无比地剜了沈砚和气息奄奄的绮罗一眼,枯爪一招,那光芒黯淡的鬼幡倏然缩小飞回他手中。他不再恋战,甚至顾不上那些残余的侍卫,身体化作一道黑烟,裹挟着肩头的赤瞳怪鸟,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无比地朝着谷外遁去,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随着玄冥子的败退遁走,那些残余的黑衣侍卫早已被沈砚的疯狂和国师的败逃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停留,纷纷狼狈不堪地作鸟兽散,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如同炼狱般的蝶谷。

山谷中,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浓重的血腥气弥漫。那七彩的烈焰在空中缓缓熄灭,最后一点光尘飘落,如同为这场惨烈的搏杀画上了一个凄凉的句点。

沈砚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重重地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间,他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努力地偏过头,看向绮罗的方向。

视线早已模糊,被血污和汗水浸透。世界仿佛在旋转、褪色、剥离。只有那片躺在地上的、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里。

“绮罗……”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浓稠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觉是右脸那被自己撕开的巨大伤口处,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蝶谷,终于彻底沉寂下来。残破的花枝在风中呜咽,无数破碎的蝶翼如同凋零的彩色雪花,零落满地,沾染着暗红的血迹。浓重的血腥气与奇花异卉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沈砚倒在血泊之中,右脸那被他亲手撕开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的皮肉下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颧骨。鲜血依旧在汩汩涌出,浸透了他身下的大片泥土,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不远处,绮罗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她的身体比之前更加透明,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周身散发着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七彩光晕。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下来,唇色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她背后的衣衫破碎,露出那两个巨大而空荡的蝶翼轮廓印记,边缘残留着被强行撕裂后的细微光痕,如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夕阳彻底沉入山脊,只留下天际一抹暗红的余烬,如同凝固的血。谷中失去了阳光,温度骤降,寒意刺骨。夜枭在远处的山林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沈砚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沉浮。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被彻底撕裂、掏空的虚无感。无尽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淤泥,将他层层包裹、拖拽,向着意识的最深处沉沦。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任由那黑暗吞噬一切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七彩光点,如同漆黑夜幕中唯一闪烁的星辰,顽强地在他意识深处亮起。

是绮罗!

那光点闪烁不定,传递来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濒临彻底消散的悲鸣!如同断翅的蝴蝶坠入深潭前最后的挣扎!

不!不能死!不能让她死!

这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沈砚意识中的混沌与黑暗!求生的本能和对绮罗的执念,化作一股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强行将沈砚濒临溃散的意识从深渊的边缘拽回了一丝!

他感觉自己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睁开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视线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血污。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凭借着那点意识深处微弱光点的指引,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一寸地,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身体,向着绮罗倒下的方向爬去。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脸那巨大的撕裂伤,带来一阵阵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和眩晕。冰冷的泥土摩擦着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口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在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

短短数丈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耗尽了几个世纪的力气,沈砚终于爬到了绮罗身边。他颤抖着抬起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指尖触碰到绮罗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臂。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剧痛,也让他残存的意志更加清醒了一分。

怎么救?他不懂仙法,不通灵术,自己已是油尽灯枯。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混乱的意识——血!他自己的血!他的体内,流淌着强行融入的、源自绮罗蝶翼的灵能碎片!还有他百战余生的、蕴含不屈煞气的精血!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思考后果!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救她的方法!

沈砚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抬起自己伤痕累累、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右臂,毫不犹豫地将手腕凑到自己嘴边!牙齿狠狠咬下!

剧痛传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温热的、带着奇异微光的血液瞬间涌出!这血液的颜色并非纯粹的鲜红,而是隐隐透着一丝七彩的流光,那是融合了蝶翼灵力的异象!

他颤抖着手臂,将汩汩涌出鲜血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凑到绮罗苍白冰冷的唇边。带着七彩流光的温热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上,如同滚烫的泪珠。

“喝……下去……”沈砚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带着濒死之人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祈求,“绮罗……活下去……”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那血液中熟悉的气息牵引,昏迷中的绮罗,苍白的唇瓣竟然真的微微翕动了一下。一滴混合着七彩流光的血液,顺着她的唇缝,渗了进去。

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等到了甘霖的浸润!

就在那滴蕴含了沈砚生命本源和蝶翼灵能的血液渗入绮罗体内的瞬间,异变陡生!

绮罗那冰冷得如同寒玉、透明得几乎消散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火星,以她的心脏为中心,骤然荡漾开来!她那几乎停止的心跳,极其微弱地、但无比坚定地,重新搏动了一下!

同时,沈砚感觉一股强烈的眩晕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狠狠袭来,眼前彻底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绮罗身畔的草地上。他手腕上的伤口依旧在缓缓渗着那奇异的、带着七彩流光的血液,无声地滴落,浸染着两人身下的泥土。

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笼罩蝶谷的阴云,清冷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战场。花影凌乱,蝶尸遍地。血泊之中,两人如同两朵被风暴摧残殆尽的残花,紧紧依偎。沈砚的脸庞血肉模糊,残破不堪,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绮罗的身体依旧冰冷透明,但心口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却如同在寒夜中悄然点燃的星火,倔强地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熄灭。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冰冷的月光下,沈砚手腕上那细微的伤口,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渗出血液。那血液已不复最初的温热,颜色也暗淡了许多,但其中蕴含的七彩流光却并未完全消失,微弱而执着地闪烁着。每一滴血液渗入绮罗唇间,都像是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身体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生命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寒冬。绮罗冰冷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第一道缝隙。紧接着,她几乎停止的心跳,搏动得更加有力了一些。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开始在她冰冷的躯体内艰难地流转,如同解冻的溪流,缓慢地冲刷着凝固的冰层。

她背后的衣衫破碎处,那两个巨大而空荡的蝶翼轮廓印记,边缘那些被撕裂的细微光痕,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七彩光晕。这光晕不再是被掠夺时的痛苦闪烁,而是一种缓慢的、带着愈合意味的脉动。每一次脉动,都微弱地汲取着身下泥土中、那些从沈砚伤口滴落的、混合了七彩流光的血液气息,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万千彩蝶殒落后的生命灵尘。

一天,两天……

沈砚依旧昏迷,如同陷入最深沉的死亡长眠。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右脸的伤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边缘的皮肉因为失血和暴露而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然而,他那颗在战场上淬炼得如同钢铁般坚韧的心脏,却仍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却从未真正停止。他体内,那强行融入的蝶翼灵能碎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方式,与他残破的生命本源进行着更深层次的融合与修复。这过程如同烈火焚身,又似寒冰刺骨,将他牢牢钉在生与死的边缘,承受着无休止的折磨。

绮罗的变化则要明显得多。她身体的透明度在缓慢地消退,虽然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不再像随时会消散的幻影。肌肤下,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七彩光华流转。她的心跳和呼吸变得清晰而稳定,尽管依旧微弱。最显着的变化在背后——那两个空荡的蝶翼印记,边缘的光芒脉动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明亮。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七彩微光的脉络,如同初春时节树木萌发的新生细根,正从印记的中心和边缘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向外生长、延伸、交织……像是在缓慢地编织着某种新生的基础。

当第三天的晨曦艰难地刺破蝶谷上方的薄雾,将第一缕微光洒在绮罗紧闭的眼睑上时,她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清澈如初生溪水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茫然和脆弱,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被晨光染上淡金色的藤蔓枝叶,还有几只幸存的、翅膀残缺的白色小蝶,正颤巍巍地停在不远处沾着露水的草叶上。空气依旧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木焚烧后的焦糊味,但更多的,是泥土的腥气和晨露的清新。

她眨了眨眼,意识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古莲,在晨光中艰难地复苏。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那只可怕的赤瞳怪鸟、黑袍枯槁的恶魔、被撕裂的剧痛、无尽的冰冷和黑暗……还有,那个挡在她身前浴血搏杀的身影,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以及最后时刻,滴落在唇边、带着奇异暖意和微光的温热液体……

沈砚!

绮罗猛地侧过头!动作牵扯到身体,带来一阵虚弱的酸痛,但她毫不在意。目光急切地搜寻,立刻看到了倒在自己身边、气息奄奄、脸上血肉模糊的沈砚!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残破不堪,如同被彻底打碎的雕像。青铜面具早已碎裂无踪,露出那张被他自己撕裂得面目全非、深可见骨的右脸,伤口在晨光下狰狞得令人心碎。他的嘴唇干裂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他的右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咬痕清晰可见,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虽然不再流血,却依旧狰狞。

泪水瞬间模糊了绮罗的视线。是他!是他用自己的血,将即将彻底坠入冰冷黑暗的她,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沈砚……哥哥……” 她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想靠近他,身体却虚弱得如同新生的小鹿,几次尝试都无力地跌回冰冷的草地。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背后传来。那是一种细微的、如同嫩芽破土而出的痒意和拉扯感。绮罗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晨光熹微中,她看到了一幅令她难以置信的景象——在她背后那两个巨大的蝶翼轮廓印记中心,无数极其纤细、闪烁着柔和七彩微光的脉络,如同初生的藤蔓,正顽强地向上、向外伸展着!它们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层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如同水膜般的雏形轮廓!这雏形的边缘,还不断有新的、更细微的光丝在生长、延伸!

虽然极其脆弱,极其微小,甚至无法称之为翅膀,但那确实是……新生的开始!是她生命本源在沈砚血液的滋养下,在万千蝶族灵尘的慰藉中,重新萌芽的迹象!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绮罗清澈的眼眸中滚滚而落。她看着自己背后那新生雏形的微弱光晕,又看看身边为了守护她而彻底破碎、生死不明的沈砚,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无尽感激和坚定信念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再试图坐起,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自己虚弱的身体,艰难地、无比小心地,将身体蜷缩着靠向昏迷的沈砚。最终,她的额头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抵在了他那只伤痕累累、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背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又带着一种让她灵魂安定的熟悉气息。

“沈砚哥哥……”她低声呢喃,如同最虔诚的祈祷,声音轻得如同蝴蝶振翅,“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

晨曦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残破的将军与重获新生的蝶灵,在血与泪浇灌的土地上,在破碎蝶翼的环绕中,依偎着,如同两株在暴风雨后相互支撑的残苗,共同等待着生命的下一个春天。绮罗背后那层新生的、纤薄如蝉翼的雏形轮廓,在晨光中微微闪烁着,如同风中摇曳的、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