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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枫山的猩红与金芒尚未在天地间彻底消散,那道强行聚合、带着本源创伤的暗红血光已撕裂长空,瞬息百里。
粘稠的、带着焦灼湮灭气息的血海核心在高速飞遁中剧烈翻腾。毒蛇意志冰冷地计算着损失:约莫三十分之一的“微尘”血丝被那该死的金镜神光彻底净化,连带其承载的微弱能量和意志碎片一同湮灭。
这不仅仅是能量的亏损,更是“存在”本身的割裂。更糟的是,强行聚合对抗金光封锁时,龙皇血脉残留的暴烈意志与丹玄子魂力碎片中的一丝青岚剑气,在核心受创的瞬间剧烈冲突起来,如同在伤口上泼洒滚油又刺入冰锥。
剧痛,冰冷而灼热,撕扯着意志。
“代价……”冰冷的念头在核心闪烁。金镜破邪,不仅克制隐匿,更对分散状态的血海本源有直接杀伤力!天衍盟,果然有备而来。
不能再分散了,至少不能在那金镜照耀的范围内分散。聚合状态速度虽快,消耗巨大,且目标显着,但面对那种范围性净化神光,反而是更“坚固”的形态。
蛰伏,消化,修复。
暗红血光不再直线奔逃,而是猛地向下俯冲,一头扎进下方莽莽苍苍、连绵起伏的“黑齿山脉”。山脉深处,地脉阴煞之气浓郁,妖兽横行,更有几处上古遗留的混乱煞穴,天然干扰神识探查,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兽群匿影·万化归尘!
这一次,历锋没有将血海分解为亿万微尘渗透整个环境。他选择了更集中、更“务实”的方式。血光如同巨大的水滴砸入墨绿色的林海,却在接触树冠的刹那无声炸开,化作数百股手指粗细的、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血蛇。它们不再追求完美的无形,而是带着妖兽特有的驳杂、阴冷气息,精准地融入下方数百头正在林间游荡的低阶妖兽体内——铁甲妖猪、腐毒豺、影爪蝠……
这些低阶妖兽毫无察觉,只是本能地感到一丝更深的寒意掠过骨髓,随即又恢复如常。它们的兽瞳依旧浑浊,行为依旧遵循着觅食、争斗的本能。只是它们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在自身腥臓与林间瘴气中的阴冷粘稠感。
数百头妖兽,如同数百个移动的、分散的“容器”,承载着历锋分散的核心意志碎片和大部分血海能量,无声地融入了黑齿山脉复杂而充满生机的生态之中。它们散布在山脉各处,彼此间维持着微弱的联系,如同一个庞大而隐形的神经网络。毒蛇意志则如同一只潜伏在网中央的蜘蛛,通过这网络被动接收着环境信息:妖兽的嘶吼、修士小队的踪迹、地脉煞气的流动……同时,全力压制、引导体内驳杂力量的冲突,缓慢修复着湮灭的创伤。
几乎在历锋遁入黑齿山脉的同时,万妖盟核心腹地——苍龙山脉最深处的“龙眠古洞”内。
景象与外界想象的庄严宝殿截然不同。洞内空旷,唯有中央一汪散发微弱星辉的幽潭。潭边,几块光滑的青石便是座位。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裤腿挽到膝盖,赤着双足,面容黝黑如同老农的老者,正蹲在潭边,慢悠悠地清洗着一把沾着新鲜泥土的草药。他动作自然,气息平和,若非身处此地,任谁都会以为他是山中采药的凡俗老叟。
这便是万妖盟真正的擎天巨柱,元婴老祖——龙岩。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三道身影,气息或凌厉、或冰寒、或诡谲,皆如渊似海,正是万妖盟三大妖帝。
居左者,金袍耀眼,面容俊美近乎妖异,金色瞳孔开阖间似有剑芒吞吐,正是裂天金鹏——金帝。他身姿挺拔,带着一股撕裂苍穹的桀骜。
居中者,一身玄黑长袍,面容冷峻如万载玄冰,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寒气,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乃是上古冰螭血脉——玄螭妖帝。他眼神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入其眼。
居右者,身形略显佝偻,披着斑斓的羽衣,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正是千毒帝君。他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色彩妖异的毒果。
而在三位妖帝前方,一名身着紫金龙纹袍、面容俊美绝伦却笼罩在化不开的悲恸与暴戾之中的青年男子,正是当代妖皇——赵小月的父亲。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潭边老者的背影,强压的龙威让洞内空气都显得粘稠沉重。
“老祖宗……”妖皇的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三月之期已去其一!人族那边,天衍盟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进展缓慢!那幽冥杂种滑溜如泥鳅,更得了诡谲手段!照此下去,三月之后……”
“三月之后,便如何?”龙岩老祖头也没抬,依旧慢条斯理地清洗着草药根茎上的泥土,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谈论天气。
“自然是……”妖皇眼中厉芒爆射,“血洗中州!为我儿偿命!让那些卑贱的人族付出代价!” 龙威不受控制地逸散,冲击着洞壁。
金帝眼中闪过一丝嗜血兴奋,玄螭妖帝依旧冰冷,千毒帝君嘴角的笑意则加深了几分。
“代价?”龙岩终于将洗净的草药放入旁边的藤篮,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缓缓直起身。他转过身,那双浑浊如同普通老农的眼睛看向妖皇,却让后者汹涌的龙威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坝,瞬间凝滞。
“小月儿的仇,自然要报。”龙岩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龙岩问你,血洗中州金丹,然后呢?”
妖皇一怔。
“然后?”龙岩向前踱了一步,赤足踩在冰冷的石地上,“然后,便是人族元婴震怒,与我族全面开战。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妖族的儿郎们,要填进去多少条命?你算过吗?”
“为了复仇,我族何惧牺牲!”妖皇咬牙道。
“愚蠢!”龙岩的声音陡然一沉,如同闷雷在洞中滚过,震得三位妖帝都心头一凛。“无谓的牺牲,是最大的耻辱!我族沉寂太久,久到人族都忘了,这中州大地,也曾是我妖族驰骋的猎场!久到他们以为,可以随意庇护残杀我龙族血脉的凶手!”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三位妖帝,最终落在妖皇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沧桑:“三月血契,是刀,悬在人族头顶的刀。它逼着他们去找,去急,去乱。但它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指望人族真能把那滑溜的小东西交出来。”
妖皇和三位妖帝眼神都是一凝。
“它的真正目的,”龙岩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字字如重锤,“是给‘苍龙啸’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个让中州万妖,让潜伏的妖族血脉,让那些摇摆的异族,都看到人族懦弱无能、背信弃义的理由!一个……点燃战火的引信!”
他走到洞壁旁,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冰冷的岩石,仿佛在抚摸沉睡的巨兽。“沉寂?不,是蛰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磨砺了爪牙,现在,是时候让这爪牙染上鲜血,重新划定猎场了。”
他转过身,眼神不再浑浊,反而锐利如穿透迷雾的晨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
“金帝。”
“在!”裂天金鹏上前一步,金袍无风自动。
“你部‘金翎卫’,即刻起,向‘断龙峡’集结。我要看到你的鹏翼,遮蔽人族的东大门。”
“领命!”金帝眼中金芒暴涨,战意冲天。
“玄螭。”
“在。”玄螭妖帝声音冰冷。
“你部‘玄冰军’,进驻‘寒渊裂谷’。人族北境的那条灵脉,我看上了。冻结它,或者……摧毁它。”
“是。”玄螭妖帝微微颔首,寒气更盛。
“千毒。”
“老祖宗请吩咐。”千毒帝君笑眯眯地躬身。
“你的‘瘴云窟’众,化整为零,潜入中州南部诸国。我要那里,在开战之前,先变成疫病、恐慌和背叛的温床。”
“嘿嘿,定让老祖宗满意。”千毒帝君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最后,龙岩的目光落在妖皇身上:“你,坐镇‘升龙台’,总揽全局。同时,继续向天衍盟施压,让他们时刻感受着三月之期的灼烧!让他们的恐惧和内部的争吵,成为我们最好的掩护。”
“老祖宗,那幽冥杂种……”妖皇仍有些不甘。
“他?”龙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已是网中鱼,瓮中鳖。人族在找他,我们,何尝不能也在找他?一个能搅得人族天翻地覆、潜力诡谲的‘活体金丹’……若能为我所用,或是其本源能助我族儿郎突破……岂不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当然,若他太不识趣,碾死便是。这场盛宴,不缺他这一味调料。”
他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去吧。按令行事。让苍龙山脉,让十万大山,让所有蛰伏的力量……动起来!目标——”
龙岩老祖那平凡老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带着无边的野望和冰冷的杀意:
“中州!”
* * *
黑齿山脉深处,一头正在啃食腐肉的铁甲妖猪突然停止了动作。它浑浊的兽瞳深处,两点暗红冥焰极其微弱地一闪而过。
毒蛇意志捕捉到了那冥冥中传来的、来自苍龙山脉方向的、几乎撼动整个妖族气运的庞大意志波动和汹涌杀机。
冰冷的核心泛起一丝涟漪。
新的风暴……更大的猎场……
龙族的复仇,从来不只是针对他一个“幽冥之种”。那三月血契,竟只是更大风暴的序幕!人族与妖族,积攒了无数岁月的仇恨,即将以他为引信,轰然引爆。
混乱,战争,死亡……无数强大存在的碰撞与陨落……
这,意味着什么?
毒蛇意志的核心,那冰冷的贪婪与生存的执念,在消化反噬的痛苦中,在感知到那铺天盖地的战争阴云时,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如同嗅到了最鲜美血腥味的鲨鱼,无声地兴奋起来。
猎物……更强大的猎物……在混乱中陨落的金丹……甚至是……元婴?
历锋分散寄宿于数百妖兽体内的意志碎片,仿佛同时发出无声的、充满渴望的嘶鸣。修复创伤、压制反噬的速度,似乎都加快了一丝。他的“视线”,穿透承载妖兽的感官,冰冷地投向黑齿山脉外围——那里,一支由三名筑基修士带领的、约二十人的清虚门外门巡逻队,正小心翼翼地进入山脉边缘,搜索着“幽冥老魔”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们神情紧张,眼神警惕,显然被落枫山的消息吓得不轻。
冰冷的计算瞬间完成:目标实力(弱小),位置(山脉边缘,远离金丹支援),环境(利于血雾突袭与撤离),价值(精血神魂可补充消耗,记忆碎片或含情报)……
风险极低,收益稳定。
一道无声的指令,通过意志网络传递开。
十几头承载着较浓血海能量的腐毒豺和影爪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红芒,悄然改变了原本的游荡路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支巡逻队即将经过的一处狭窄阴暗的峡谷隘口汇聚而去。
猩红的狩猎,在更大的风暴阴影下,再次于无声中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