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雪后的路冻得结实,王杰套上驴车,林薇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和被褥坐上车,两人没多话,只听着驴蹄子踏在雪上的“嗒嗒”声。到了公社,王杰熟门熟路领着她往办公室走,登记的干部接过林薇的介绍信,笔尖在纸上划过:“林薇,冀省籍贯,年龄十五岁零九个月。”盖完章,又引着去仓库领配额——二十斤玉米面、五斤高粱米、三斤红薯干,还有一小包盐和两块肥皂,都是知青的标配。林薇把这些物资仔细归拢进布袋,王杰顺手接过来搭在驴车辕上。
返回知青点时,院门口的雪刚扫过,林凡他们正围着竹篓收拾昨天的鱼。王杰吆喝一声:“都停停,来认认人。”林薇从车上下来,站在雪地里朝众人笑了笑。
“这是林薇,新来的知青,冀省来的。”王杰简单介绍,“以后就是咱知青点的人了。”
“欢迎欢迎!”乔欣凑过来,拉着林薇的手往屋里带,“我住东头屋,给你腾了个铺位。”林凡也笑着点头:“路上冻着了吧?进屋暖和暖和,让胡蓉烧点热水。”林薇应着,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着的鱼和野物,又落回众人脸上,眼里带着熟稔的笑意——王杰早跟她念叨过这儿的人,此刻见了面,倒比想象中更热乎。
日头爬到头顶时,知青点的院子里飘起饭菜香。女知青们扎在西边的厨房里忙活,要给新来的林薇做顿像样的欢迎饭。乔欣和周静揉着玉米面,郑蓉蓉和张秀秀摘着昨天剩下的青菜,陈招娣正把泡软的红薯干切成小块,准备掺在粥里。林薇也没闲着,帮胡蓉刷着粗瓷碗,听她们说笑着讲昨天捞鱼套野兔的事,手里的活计没停,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男知青们各司其职。李铁军蹲在东边王杰那间小厨房外,往炉膛里添着干松针,火苗“噼啪”窜起来,把旁边的水缸映得发亮。周新产挑着水桶往井边去,雪后的井台滑,他踩着石头慢慢放绳,吊上来满满两桶水,晃悠悠往厨房送,桶沿的水珠滴在雪地上,冻成一串小冰珠。林凡则和王杰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干硬的木头“咔嚓”裂开,碎木片溅在雪上,很快堆起一小堆——这是为下午打柴备着的底子,免得晚上烧火断了料。
厨房里,胡蓉把和好的面团擀成薄饼,贴在大锅上,乔欣往锅里舀了半桶水,撒上玉米粒和红薯干,盖上木盖。周静切了盘昨天剩下的野兔肉,淋上点酱油,上锅蒸着,香味顺着锅缝往外钻。“林薇尝尝这个,”郑蓉蓉递过颗野栗子,“昨天在山里捡的,甜着呢。”林薇接过来剥开,栗子肉粉糯,混着女知青们的笑闹声,暖得心里发涨。
饭做好时,男知青们也收了工。大锅粥熬得稠乎乎的,贴饼子边缘焦脆,蒸兔肉泛着油光,还有一碟凉拌的野山枣,酸溜溜的解腻。众人围着两张拼起来的木桌坐,林凡往林薇碗里夹了块兔肉:“刚到累着了,多吃点。”林薇谢了,咬一口饼子,焦壳带着面香,混着兔肉的鲜,眼眶有点热——这比路上啃的干硬窝头,暖多了。
李铁军喝着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下午咱几个去后山打柴,多砍点干松木,备够烧到下个月底。”周新产接话:“我去挑水,把水缸都灌满,省得天天跑。”女知青们收拾着碗筷,乔欣对林薇说:“下午你歇着,熟悉熟悉院子,菜地就在西边,开春就能种东西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桌上,碗碟碰撞的脆响混着说笑声,把腊月的冷意挡在门外。林薇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那点初来的拘谨慢慢化了,手里的粥碗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午后的日头斜斜挂在天上,雪地里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林凡、李铁军、周新产、吴江扛着斧头和扁担往后山走,脚步踩在雪上“咯吱”响,李铁军还在念叨:“多砍点松木,烧起来火旺,还没烟。”
院子里就剩王杰和女知青们。乔欣正领着林薇认菜地,指给她看雪底下埋着的白菜根,周静和陈招娣在收拾上午的碗筷,郑蓉蓉和张秀秀坐在炕沿上缝补袜子。王杰裹紧棉袄,慢悠悠晃出了院门,谁也没多问——大家都知道他身子骨弱,干不了重活,出去溜达也是常事。
一个多时辰后,王杰回来了,手里拎着个粗布包,沉甸甸的。“啥好东西?”乔欣迎上去,掀开布一看,眼睛顿时亮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野猪肉,油光锃亮的,还带着点雪碴;旁边用草绳捆着几把翠绿的大葱,在腊月里看着格外新鲜。
“在后山碰着个猎户,用两张兔皮换的,”王杰把肉往灶台上放,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猎户说这野猪肉炖着香,包饺子更绝。”女知青们都围了过来,林薇摸着那块肉,惊讶道:“这么大一块,够吃好几顿了!”周静赶紧找了把干净的刀:“快收拾出来,咱今晚包饺子!”
说干就干。陈招娣烧热水洗肉,郑蓉蓉和张秀秀摘葱切姜末,乔欣和胡蓉翻出玉米面和少量白面,掺着温水和面。林薇看着乔欣揉面,手痒痒的也想试试,乔欣把面团递过去:“你揉会儿,我去剁馅。”野猪肉剁得细碎,拌上葱花姜末,撒点盐和酱油,香味立刻漫了满厨房。
面醒好了,擀成圆圆的饺子皮,女知青们围坐在炕桌旁包起来。乔欣包的饺子肚子圆鼓鼓的,周静捏的花边整整齐齐,林薇刚开始包得歪歪扭扭,跟着学了几个也像模像样了。张秀秀笑着说:“等男同志们回来,准吓一跳!”
傍晚时,男知青们扛着柴回来了,每人背上都压着一大捆松木,枝桠上还沾着雪。李铁军一进院就喊:“可累死我了,今晚有啥吃的?”话音刚落,就闻见灶房里飘出的肉香,探头一看,顿时乐了:“哟!包饺子呢?”
林凡放下柴捆,搓着冻红的手进了屋:“这香味,是野猪肉?”王杰正帮着烧火,嘿嘿笑:“运气好,换了块好肉。”周新产凑到案板前,捏起个饺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香!比食堂的菜团子强百倍!”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乔欣把饺子下进去,白色的饺子在水里翻滚,像一群小胖鱼。盛出来时,个个饱满,咬一口,肉汁溅出来,野猪肉的香混着葱的鲜,男知青们吃得头也不抬,李铁军连吃了三大碗,拍着肚子直喊:“这日子,没谁了!”
林薇看着满屋子的热气和笑脸,手里的饺子还冒着白汽,忽然觉得,这冀省来的路,走得值了。
夜色漫进窗棂时,饺子已经下了三锅,连锅底的面汤都被李铁军端着碗喝得精光。胡蓉和郑蓉蓉收拾着碗筷,碗沿沾着的肉汁被冻成了薄薄一层,擦起来却带着笑意。林凡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舔着柴禾,把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
王杰靠在门框上,看着林薇跟着乔欣学纳鞋底,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扎得认真。院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屋里却暖得很,炕头烫得能焐热手脚。李铁军摸出今天打柴时捡的野栗子,往炉膛里丢了几颗,“噼啪”爆开后,剥壳时烫得直甩手,却非要塞给林薇一颗:“尝尝,烤的比煮的香。”林薇接过来,栗子肉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团小火苗。
最后一缕灯光从窗缝溜进院子,和雪光融在一起。东屋的鼾声起了,男人们挤在炕上,脚边的棉鞋还带着雪的潮气。西屋的灯也灭了,林薇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身边乔欣均匀的呼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饺子香。
王杰吹灭厨房的灯光,最后看了眼院里的柴堆和菜地,雪把一切盖得平平整整。风还在刮,却像被屋里的暖意挡在了门外。这一天,就这么裹着热乎气,沉进了腊月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