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很快飘出更浓郁的香气,女知青们围着灶台转得热火朝天。乔欣把林凡带来的腊肉切成薄片,肥瘦相间的肉在油锅里滋滋冒油,引得灶边的郑蓉蓉直吞口水。周静手脚麻利地摘着青菜,叶片上还沾着下午刚从菜田掐来的露水,脆生生的。
男知青们在院里搭起了临时的木桌,把平时吃饭的小矮凳都凑到一起。李铁军不知从哪翻出个搪瓷缸子,擦得锃亮当酒壶,林凡则打开带来的玻璃瓶,里面是透亮的米酒,刚倒出来就闻着甜丝丝的。
厨房里的烟火气比傍晚更盛,女知青们围着两个灶台转得脚不沾地。陈招娣正把王杰贡献的黄鳝处理出来,十条黄鳝足有十来斤,剔骨后切成段,一半混着辣椒爆炒,另一半扔进咕嘟冒泡的鱼汤里,锅里三条一到两斤的鱼早炖得酥烂,汤面上浮着厚厚一层奶白的油花。
“快来看这些干货!”周静打开男知青们掏出来的布包,眼睛亮得像星星。于然带了笋干和香菇,泡发后胀得胖乎乎的,笋干切条时能闻到清冽的竹香;江满意从老家带来的黄花菜和木耳,黄花菜泡开后黄澄澄的,木耳泡得比巴掌还大。
郑蓉蓉把张秀秀带来的红薯干切成小块,混着小米煮成甜粥,咕嘟咕嘟的甜香从锅沿冒出来。乔欣正对付那块腊肉,肥瘦分开切,瘦的切薄片蒸成咸香的腊味,肥的炼成油,刚下锅就滋滋响,炼出的油渣撒把盐,引得路过的李铁军伸手就抓,被乔欣笑着拍开:“等会儿当配菜,炒笋干香得很!”
院子里的木桌加了两块木板才够用,刚摆上盘就被男知青们围得团团转。陈招娣端来的红烧黄鳝油光锃亮,辣椒和花椒浮在上面,夹一筷子咬下去,鳝肉嫩得能在嘴里化开,麻辣劲儿直冲天灵盖。旁边一大盆黄鳝鱼汤更绝,里面扔了泡发的香菇和黄花菜,汤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张秀秀舀了一勺,连说:“这汤泡饭能吃三碗!”
于然带来的笋干被乔欣用腊肉油炒了,笋干吸足了肉香,嚼起来脆中带韧,江满意的木耳则跟鱼丸一起煮了汤,黑亮亮的木耳裹着鲜美的汤汁,周新产连吃了好几勺,差点把舌头烫到。林凡开的午餐肉罐头切了片,一半直接摆盘,一半扔进鱼汤里,罐头的咸香混着鱼鲜,成了桌上最抢手的硬菜。
“还有这个!”王杰从屋里翻出个小坛子,打开盖子就是股酒香,“这是跟老乡换的酒糟,蒸黄鳝时放了两勺,你们尝尝有没有不一样?”郑蓉蓉夹了块酒糟焖黄鳝,抿着嘴笑:“难怪这黄鳝带点甜,原来是加了这个!比单纯红烧的更鲜呢。”
十多个知青围着拼凑起来的桌子坐,筷子碰得碗沿叮当响。李铁军左手抓着块腊肉,右手往嘴里塞黄鳝,嘴里还嘟囔:“早知道带点我妈晒的豆角干了,那玩意儿炒肉才叫绝!”吴江喝着米酒,夹了片午餐肉:“我这有包海带干,明天泡了炖排骨,不过得谁去供销社换点排骨票。”
张秀秀不太能吃辣,专攻那盆黄鳝鱼汤,把泡软的黄花菜和木耳往碗里扒,边吃边说:“还是干货经放,我带的红薯干能存到冬天,饿了就啃两块。”郑蓉蓉闻言,从兜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我这有外婆晒的芒果干,南方带来的,你们尝尝?”酸甜的果香一散开,立刻被抢了个精光。
最后连鱼汤都被泡饭吃净,装干货的空盘子摞了老高。陈招娣看着满桌狼藉,笑着摇头:“明天可得有人去挑水,今天用了满满两缸。”吴江举手:“我去!”王杰说:“那我看看河边有没有鱼,再钓两条回来,配着于然的笋干炖,肯定香。”郑蓉蓉立刻跟着举手:“我跟你去!帮你拎桶。”
月光透过槐树叶子洒下来,落在每个人油乎乎的嘴角上。大家收拾着碗筷,说笑声混着洗碗的哗哗声,把院子填得满满当当。谁也没提白天下午说的地痞无赖,此刻只有饭菜的余香和年轻的热闹,在晚风里慢慢荡开。
那场聚餐的热闹劲儿刚过了四五天,天就变了脸。天刚蒙蒙亮时,云层就压得极低,铅灰色的一片沉甸甸地盖在头顶,连风都带着股湿漉漉的潮气。没过多久,第一滴雨“啪”地砸在瓦片上,紧接着,细密的雨丝就织了下来,起初还能看清远处的树影,不过半个时辰,雨势陡然转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了线、汇成了片,天地间顿时被白茫茫的雨幕罩住。
雨越下越猛,像是天空破了个大洞,瓢泼似的往下倾泻。屋檐下挂起厚厚的水帘子,哗啦啦的声响灌满了整个空间,砸在地面的积水里,溅起密密麻麻的水泡,又瞬间被新的雨水吞没。远处的轮廓彻底模糊了,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连近处的墙根都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顺着墙缝往下淌水。
这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雨势依旧没有减弱,反而带着股执拗的劲,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屋顶、窗棂、院墙上,发出持续不断的轰鸣,像是无数面小鼓在同时擂动。地面的积水越涨越高,汇成浅浅的水流,沿着地势缓缓移动,偶尔撞上石块或土坡,激起细碎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意,带着泥土被浸泡后的腥气,连呼吸都觉得潮乎乎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雨势才稍稍缓了些,不再是瓢泼的架势,却依旧是连绵的密雨,淅淅沥沥地织着,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一处,一眼望过去,还是无边无际的湿和沉。
连下两天的雨,把知青院搅得不得安生。头天雨势刚猛起来,院里的积水就没过了青砖,男知青们找了铁锹、扁担,合力疏通被杂物堵死的排水沟——先是扒开院角积满淤泥的渠口,又用扁担撬开被水泡松的石板,顺着地势挖出浅沟,把积水引向院外的农田。女知青们则在院里搭起临时的石板路,把灶房、宿舍门口的积水扫进沟里,还找来破麻袋、旧布团堵住门缝,防止雨水往屋里渗。
第二天雨没歇,排水沟又被冲刷下来的泥块堵了几次,大家轮流出去清淤,回来时裤腿、鞋子全湿透,冻得直搓手,却没人喊累。灶房里始终烧着旺火,湿了的柴火被架在灶边烘烤,有人守着添柴,有人借着热气烘晾被雨打湿的衣裳,偶尔谁出去清淤回来,立刻有热姜汤递过来。两天里,院里的积水总算没漫进屋里,排水沟始终保持畅通,等雨势渐缓时,大家看着院角不再淤塞的水渠,虽然个个浑身泥污,却都松了口气。
第三天,雨变成了黏黏的细雨,像筛子筛下来的粉,飘在脸上凉丝丝的。田埂上早挤满了人,村民和知青们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攥着铁锹、锄头往地里赶。
玉米地垄沟里积着水,春玉米的根须泡得发白,男人们拿铁锨顺着垄沟挖深渠,把水引到田边的排水沟里,女人们则蹲在夏玉米苗旁,轻轻把歪倒的苗扶起来,往根上培些干土。棉花地更急,现蕾的枝条被泡得耷拉着,大家手忙脚乱扒开根部的湿泥,让潮气散出去,有人念叨着“可别烂了蕾”,声音混在雨丝里飘得老远。
水田里倒还好,早稻灌浆正需要水,只是田埂被泡软了,几个人合力用草绳捆着土坯加固。大豆地和芝麻地里,积水顺着新挖的浅沟往低处流,知青们学着老乡的样子,把锄头反过来刮地,让水流得更快些。细雨还在飘,鞋上的泥越沾越厚,可没人停下,谁都知道这时候多清一分水,秋里就多一分收成。
干部们没有安排王杰的活计,他和小孩子们闲了下来。王杰在知青点也没有闲着,他煮了一大锅和两小锅的姜汤,还加入了红糖,然后穿着雨衣出门,看到田地里正在指挥人们干活的公社严书记。他刚走上前,严书记就看到了拄着棍子,一副时刻要倒下的王杰,他赶忙扶住王杰,说:“不是没给你安排活计嘛?你来干啥?”王杰脸色苍白的说:“书记,我虽然不能和大家共同奋斗。但我也想帮助下大家,为大家做点事情,我煮了三锅姜汤,麻烦书记安排人去盛出来。”严书记顿时对王杰的观感不一样了,喊了几个妇女出来,让她们送王杰回去,顺便找茶壶去知青点盛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