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先前急着追赶的气喘都轻了些,只定定望着那抹身影,喉结悄悄滚了滚。
凌言闻声侧过脸,凤眸扫过他泛红的脸颊,淡淡开口:“来了。”
“我、我能做什么?”柳文昭直起身,手不自觉攥紧了袖口,指尖都泛了白。
他不想只站在一旁看着,哪怕帮不上大忙,能替师尊递张符、持个阵角也好。
凌言收回手,目光落向老槐树周围散落的几块青石板,石板上隐约可见被血浸透的纹路。“看着。”
“啊?”柳文昭一愣,没反应过来。
“看我如何布锁尸镇。”凌言蹲下身,指尖拂过石板上的血纹,那纹路竟如遇寒冰般缩了缩。
“寻常锁尸镇困不住旱魃,此物借血祭阵养了数月,凶性已通灵性。我要布的是上古锁尸镇,以地脉为引,借三阴之力封它魂魄,你且看好我布阵的走向,日后未必没有用处。”
他的声音不高,落在柳文昭耳中却字字清晰。上古阵法……柳文昭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他知道师尊神通广大,却从未想过能得见上古阵法的布法,这分明是把他当作亲传弟子在教了。
心头涌上一阵热意,忙敛衽行礼:“是!弟子一定看好!”
说罢,他往前凑了两步,却又怕靠得太近打扰凌言,只停在三尺外,屏息凝神地望着。
目光掠过凌言垂落的眼睫,望着他指尖在石板上划出的玄奥轨迹,望着他偶尔蹙眉思索时微蹙的眉心,连周遭弥漫的血腥气都仿佛淡了些。
凌言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柳文昭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待再抬眼时,见凌言已取出七枚银针,指尖一弹,银针便如流星般钉入老槐树的七个枯枝断口,针尾颤颤巍巍,竟隐隐透出青黑色的光。
“此阵需借七处阴脉节点……”凌言一边布置,一边低声讲解,声音清润,混着风穿过焦叶的沙沙声,倒像是在说什么寻常景致。
他指尖凝起一团莹白的水光,如晨露坠于草叶,带着清润的凉意。手腕轻旋,那团水光便离了指尖,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竟如墨滴入泉,晕开淡青色的灵光。
“此阵需借坎位水脉,引太阴之气为锁。”他低声说着,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那点触之处,竟泛起层层叠叠的水纹,沿着石板的裂纹漫开,所过之处,焦黑的石面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刚被晨露浸润过。
柳文昭看得屏息——凌言并未取出任何符纸,只凭指尖灵力在虚空勾勒。
那些淡青色的灵光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连成繁复的纹路,时而如游鱼摆尾,时而如细浪拍岸,明明是镇压邪祟的阵法,偏生透着种流水般的灵动。
忽然,凌言抬手对着老槐树挥了挥。周遭飘落的枯叶像是被无形的力牵引,纷纷聚到他身前,在青光中簌簌震颤。
下一瞬,那些枯叶竟齐齐碎裂,化作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身上凝着一层薄霜,泛着水属性灵力特有的清寒。
“去。”
他轻声吐出一字,那些碎叶针便如急雨般射向四周,精准地钉入七处不起眼的土坑。
针尾没入土中,只余针尖露在外面,竟开始缓缓旋转,带起细微的气流,将周围的水汽一点点吸拢过来。
柳文昭望着那些旋转的针影,忽然发现它们的轨迹竟与方才空中的青纹隐隐呼应,像是无数条细流汇入江海,无声无息间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凌言又往前走了三步,停在一处凹陷的地面。那里积着半洼黑血,腥臭难闻,他却毫不在意,指尖在血洼上方虚虚一划。
那洼黑血竟如活物般沸腾起来,化作一道血线被他指尖的青光裹住,顺着他的手势在空中蜿蜒,最终与先前的青纹相接,形成一个闭环。
“水为柔,亦能为缚。”凌言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带着种奇异的韵律,“此阵以水脉为链,三阴为锁,任它凶煞再烈,也难逃此局。”
话音落时,他猛地收手。空中的青纹骤然亮起,那些碎叶针旋转得愈发急促,周遭的水汽凝聚成细小的光点,如萤火般绕着阵法流转。
风过时,不再是先前的阴冷,反倒带着水汽的清润,吹在脸上竟有几分凉意。
柳文昭望着那片被青光笼罩的区域,只觉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
没有符纸燃烧的焦糊,没有法器碰撞的锐响,只凭灵力与天地共鸣,便布下这等玄妙的阵法。
他看向凌言的背影,白衣在水光中仿佛也泛着莹润的光泽。 “师尊……”他忍不住低唤一声。
凌言回头看他,凤眸在青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看清楚了?”
柳文昭忙点头,脸颊微红:“看、看清楚了。”
只是不知,看清楚的是阵法走向,还是布阵之人眼底的光。
凌言收了势,立在阵法边缘。青光在他身侧流转,如绕着琼枝的流泉,碎叶针旋转的嗡鸣轻似蜂吟,倒衬得周遭愈发静了。
他望着阵法中央那处微光最盛的地方,那里水汽凝聚成一团莹白,似有若无地搏动着,像颗沉睡的心脏。
“你瞧这旋眼。”他抬手,指尖虚虚点向那团白光,“万法不离其宗,阵法亦然。防御也好,诛杀也罢,布下时或繁或简,或引天雷,或借地火,可根骨总在这旋眼上。”
柳文昭顺着他指尖望去,见那团白光周围,青纹如脉络般蔓延开,碎叶针的轨迹皆绕着它流转,仿佛江河奔涌终向海,星辰移转不离北辰。
“旋眼是魂。”凌言的声音轻得像落进湖面的雪,“譬如护山大阵,外人瞧着是阵盘驱动,引七十二峰灵气为障,可真要破阵,需先毁的,是藏在脉深处的旋眼。那旋眼一碎,纵有千重阵纹,也不过是散了架的木偶。”
他往前一步,足尖落在离旋眼三尺之地。脚下的青石板忽然泛起涟漪,映出细碎的光纹,与空中的青纹交相呼应。
“防御结界的旋眼,需藏得深,如蚌含珠,不露锋芒,方能持久,诛杀结界的旋眼,却要锐,如箭在弦,引八方煞气聚于一点,方能一击必中。”
说话间,他指尖一挑,那团白光忽然涨大,水汽喷薄而出,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线,射向四周的青纹。
青纹遇水线,竟泛起金芒,原本柔缓的流转骤然变得凌厉,碎叶针旋转的速度陡增,嗡鸣也添了几分肃杀。
凌言收回手,眼底映着跳动的光,“我只动了旋眼三分力,整座阵的气脉便变了。方才是缚,此刻便带了杀性。”
柳文昭望着阵法的变化,忽然懂了。先前瞧着青光流转如溪,只觉灵动,此刻才知那灵动里藏着怎样的机变——
旋眼一动,柔可成绕指柔,刚能作断金刃。
他再看凌言时,见青光落在他白衣上,晕开淡淡的水色,连睫毛上都沾了点水汽凝成的光点,像落了星子。
“就像……就像人之魂魄?”柳文昭轻声问,声音里带了点不确定的雀跃,“魂在,躯体方能行止,旋眼在,阵法方能生灭?”
凌言侧过脸,凤眸里漾开点浅淡的笑意,如冰湖融了一角。
“总算没白看。”他抬手,指尖拂过鬓边,那里沾了点水汽,被他轻轻拭去,“便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