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尸体的胸口都微微起伏,像是还有呼吸。凌言停在一具男尸前,那尸体双目圆睁,眼球浑浊如蒙尘的玻璃,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黑黄的牙齿。
他指尖弹出一缕灵力,落在尸体眉心,那起伏的胸口猛地一滞,随即发出“啵”的轻响,像是有气从喉咙里漏出来,皮肤下却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游走,顶起一道道狰狞的鼓包。
“快起尸了。”凌言眸光微沉。
这些尸体早已被旱魃的疫气浸染,白日里靠着阳气压制,才没能作祟,一旦入夜,阴气滋长,怕是要尽数尸变,到时候何止百鬼围庙,整座城都会沦为尸窟。
他转身望向乱葬岗深处,那里的死气浓得化不开,像团凝固的墨,却偏偏没有旱魃的气息。
看来那邪物虽在此现身,却并未将巢穴安在这里。
凌言不再迟疑,足尖在块半截石碑上一点,身形跃起,落在乱葬岗中央的土坡上。
他抬手结印,这次的手诀比布上清结界时更简捷,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金色的符文,如寒梅落雪,轻点在周遭的尸骸上。
“土为基,石为锁,”他低吟出声,声音压得极轻,却带着穿透阴气的力量,“镇此凶煞,锁彼阴魄——”
第一枚符文落在那具咧嘴的男尸眉心,金光一闪,尸体瞬间僵住,皮肤下的鼓包也消了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
“日为鉴,月为证,”他足尖轻点,在尸骸间游走,指尖不断弹出符文,“尘归尘,骨归骨——”
符文落在断棺上,落在朽骨间,落在那些鼓胀的新尸胸口。
金光所过之处,原本微微起伏的尸身尽数僵寂,连空气里的滞重都消散了几分。
最后一枚符文弹出时,他双掌合十,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金纹忽然亮起,沿着地面的尸骸缝隙游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乱葬岗罩在其中。
网眼处有细碎的金光流转,如星辰坠地,死死钉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阴煞。
这是镇邪阵,虽不及上清结界那般恢弘,却专治尸变凶煞,最是稳妥。
凌言收回手,额角的薄汗已被阴风卷干,白衣上沾了点不易察觉的尘灰,却丝毫不减那份清冽。
他望了眼天色,暗云更沉,怕是再过一个时辰,日头就要落了。
没有找到旱魃的巢穴,终究是隐患。
他不再停留,转身掠下土坡。白衣身影在乱葬岗的尸骸间掠过,竟没带起半分秽气,唯有镇邪阵的金纹在他身后缓缓暗下去,像守夜人的灯,在死寂中明明灭灭。
返回城隍庙时,夕阳正挣扎着从云缝里漏下最后一缕光,给结界的金芒镀上了层暖红。
凌言落在庙门前,刚要推门,就见柳文昭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饼,看见他,眼睛瞬间亮了:“师尊!你回来了!”
他嘴里还嚼着饼,说话含糊不清,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像是怕晚了一步,他就又要消失。
凌言看了眼他嘴角的饼渣,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嗯了一声:“乱葬岗的尸骸已镇住,夜里不会起尸了。”
柳文昭这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麦饼往他面前递了递:“还热着呢,师尊吃点?”
凌言瞥了眼那缺了角的麦饼,上面还沾着点芝麻,是庙里百姓自己烙的,粗粝却带着烟火气。
他没接,只道:“先去看看阵法。”
说罢转身往庙里走,白衣掠过门槛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柳文昭嘴角的饼渣,也卷走了乱葬岗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寒。
庙内的烛火又亮了些,孩子们的嬉笑声隐约传来,混着草药味,竟在这死气沉沉的城里,透出了点活人的气息。
凌言走到香案前,俯身细看阵纹。白日里补全的金纹此刻已与结界相融,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水里的金丝。
他指尖轻轻拂过地砖上的纹路,那里曾被疫气侵蚀出细小的裂痕,此刻已被新的灵力填满,只余下淡淡的灰痕,像愈合的伤疤。
“还好。”他低声道,指尖离开时,金纹轻轻一颤,似在回应。
柳文昭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打量阵纹,却只看出些金光流转,挠了挠头:“师尊,这阵……能撑住今夜吗?”
“尽力而为。”凌言起身,目光扫过殿内缩在角落的百姓。
有个老婆婆正给怀里的孩童梳发,木梳齿间缠着几根枯发,她却梳得极轻,像是在打理稀世的珍宝。
几个青云殿弟子靠在墙边打盹,手里还攥着符箓,眉头紧锁,怕是连梦里都在与邪祟缠斗。
秦越端着碗草药进来,见凌言站在阵眼旁,忙将药碗递过来:“霍少主,这是刚熬好的驱邪汤,尝尝?”
药碗是粗陶的,边缘磕了个豁口,里面的药汁泛着深褐,飘着苦涩的气息。
凌言摇摇头:“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秦越也不勉强,转身将药碗递给那个咳嗽不止的老人,又走回来,声音压得极低:“霍少主,方才派去城西探查的师弟传回消息,说那边的疫气比白日里重了三倍,还隐约听见哭嚎声,不似人声……”
“哭嚎声?”凌言眸光微凝。旱魃作祟时向来沉默,只会引动尸煞,哪来的哭嚎?
“是,”秦越点头,脸色发白,“师弟说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又像是指甲刮过铁板,听得人头皮发麻,他没敢靠近,只远远看了眼,城西那片宅院的屋顶上,好像……好像站满了黑影。”
柳文昭听得后背发寒,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碎星”。星纹石传来丝丝凉意,倒让他镇定了些。
凌言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夜色已像墨汁般泼满了天空,连最后一丝夕阳的暖红都被吞没。
结界外的风变得尖利,卷着黑气撞在金芒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牙齿在啃噬屏障。
远处城西的方向,隐约真有哭声飘来,断断续续,时而凄厉如婴孩夜啼,时而嘶哑如老妪泣血,听得人心头发紧。
“不是旱魃。”凌言沉声道,“是被疫气引来的精怪,附在了残垣上。”
他转身看向秦越:“让你的人打起精神,今夜不光要防旱魃,还要清这些附骨之疽。”
说罢,从袖中摸出几张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这是‘破妄符’,能照出精怪真身,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