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不大,却收拾得雅致。临窗摆着张梨花木桌,桌上铜盆里炭火正旺,映得四壁都暖融融的。
窗外是条主街,暮色已浓如墨,沿街灯笼次第亮起,红光透过雪幕,在结冰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檐角垂着冰棱,被风一吹叮当作响,偶尔有裹着斗篷的行人匆匆走过,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簌簌的轻响。
凌言解了斗篷搭在椅背上,他在窗边坐下,执起青瓷茶盏,指尖沾着点寒气,却不妨碍那姿态闲淡——仿佛窗外风雪、楼内喧嚣,都入不了他的眼。
柳文昭将“碎星”小心靠在墙角,他刚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一群人拥着进了客栈,斗篷上还沾着雪沫子,摘了帽兜便往大堂角落凑,显然也是从千雪阁出来的。
“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一个络腮胡汉子往炭盆边凑了凑,搓着手道,“谁能想到南宫言会亲自去千雪阁?苍羽宫那温絮雪也是胆肥,初出茅庐就敢捋虎须,还派人去窥探容貌——他当南宫言是寻常宗师?”
旁边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呷了口热茶,嗤笑一声:“谁说不是呢?那药神宗弟子被一掌从二楼打下去,听说还是自找的,先动的手。”
“啥?跟南宫言动手?”另一个灰衣人瞪大了眼,“这小子脑子被门夹了?南宫言可是天下第一宗师,别说动手,就是给他递剑都得掂量掂量!”
“谁知道呢?”络腮胡嘿嘿笑,“许是给的好处太诱人?不过话说回来,他今儿拍那三样东西,手笔也太吓人了!那数儿,够千雪阁半年不开张了吧?”
“你说千雪阁阁主真敢收?”白面书生挑眉,“我估摸着,早私下把金叶子和灵石退回去了——谁敢真拿南宫言的钱?”
“未必。”灰衣人摇头,“千雪阁做的是天下生意,哪能随便赔本?再说他自己点了两次天灯,规矩就是规矩……倒是最后那神武‘碎星’,一千颗极品灵石啊!”他咂咂嘴,“什么概念?我修了三十年,手里也才两颗!”
“可不是说……买给他徒弟玩的?”个年轻些的接口,眼睛亮晶晶的,“我瞧见那小子从二楼下来了,十五六岁的样子,瞧着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莫不是哪个大宗门的少主?”
“少主?”络腮胡挤眉弄眼,压低了声,“我倒觉得,像他养的小情人……”
“哦?这话怎么说?”周围人都凑了过去。
“你们忘啦?镇虚门的苏梓宸,当年也是他徒弟,后来成了他道侣,不也生得极好看?”络腮胡笑得暧昧,“他多少年没收徒弟了?突然领这么个俏生生的小子在身边,还一掷千金买神武给他玩……嘿嘿,这里头的门道,还用说?”
“也是。”白面书生点头,“一般长得绝色的,不是断情绝爱,就是断袖。南宫言那张脸,啧啧,天下找不出第二张,是断袖也不稀奇。”
柳文昭起初听着脸红,手都攥紧了茶杯——
他们说自己是“小情人”,倒像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可听到后面,竟扯到凌言的名声,说什么“断袖”“养情人”,那话脏得像淬了毒的冰棱,直往人心里扎。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跳。少年人眼里冒着火,霍然起身:“师尊!这帮狗东西胡编乱造,我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说着就要往楼下冲。
“坐下。”
凌言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没掀起波澜,却让柳文昭的脚步生生顿住。
他回头看,凌言正望着窗外,眸光落在远处灯笼的红光里,没什么情绪:“何必在意旁人如何说。”
“可是师尊!”柳文昭急得脖子都红了,“他们怎么说我,我不在乎!但他们不能这么糟践您的名声!”
他敬凌言如神祗,见不得旁人对他有半句不敬,更何况是这般龌龊的揣测。
凌言终于转过头,凤眸里映着炭盆的微光,竟难得带了点浅淡的暖意。
他抬手,指尖在柳文昭发顶轻轻敲了敲,语气依旧轻缓:“我修的是心,不是旁人的嘴。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楼下还在聒噪的人群,淡淡道:“再者,嘴长在他们身上,舌头割得完么?”
柳文昭被他敲得一怔,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攥着拳嘟囔:“可……可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便多练剑。”凌言将自己的茶盏推给他,“等你能一剑震住这满城议论,自然没人敢再说闲话。”
柳文昭刚气鼓鼓地坐下,手还攥着拳,雅间的木门就被轻轻敲响,伴着店小二清亮的吆喝:“二位客官,菜来喽!”
门被推开时,一股混着肉香、酒香和甜香的热气涌了进来,驱散了檐角漏进来的些许寒气。
店小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肩上搭着块抹布,双手稳稳端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层层叠叠摆着七八样菜,碗碟碰撞出细碎的响。
“您瞧这金钱肚,”他把托盘往桌上一放,麻利地摆开碗筷,指着个青花大碗道,“用老卤浸了三个时辰,又用炭火煨得酥烂,配着蒜泥吃,绝了!”
那金钱肚切得薄如纸片,酱色油亮,边缘还泛着点琥珀光。
旁边个白瓷盘里盛着炸鹌鹑,油色金黄,翅尖还微微翘着,撒了层细白的椒盐。
再过去是盆烧牛肉,块头方正,汤汁浓得挂在肉上,红亮里透着点酱色。
“这酒酿蒸鸭是咱后厨的拿手,”店小二又指着个荷叶包,揭开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酒香飘出来,鸭肉白净,皮肉间渗着点琥珀色的酒酿汁,“用的是本地填鸭,蒸得脱骨,老人小孩都爱吃。”
小碟子里的蟹肉小饺玲珑剔透,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粉白的蟹肉,旁边摆着醋碟,酸香勾人。
牛骨髓茶汤盛在粗瓷碗里,奶白的汤面上浮着层油花,撒了把翠绿的葱花,热气氤氲里能瞧见碗底软滑的骨髓。
炙羊肉切得大片,肥瘦相间,蘸料是用腐乳、麻酱调的,盛在个描金小碟里。
旁边两盏细瓷碗,一碗是鸡蛋奶羹,嫩得像水,上面撒了层桂花,一碗是阳春白雪糕,雪白的糕体上嵌着几颗殷红的枸杞。
最后摆上来的是冰糖燕窝羹、糍粑糖水和蒸粉果。燕窝羹清亮,冰糖在碗底沉着,糍粑裹着黄豆粉,旁边摆着红糖浆,粉果是水晶皮,里面的笋丁、肉末隐约可见,透着点油光。
凌言执起木筷,夹了块烧牛肉,慢慢嚼着。
他吃饭向来安静,咀嚼声都轻,只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眉眼在炭火光里显得格外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