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工坊”的节奏，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表。真空包装机规律的“嘶嘶”声，是它的心跳；蒸箱喷吐蒸汽的“噗噗”声，是它的呼吸；王婶洪亮的指令声，是它的脉搏；绿豆粉沙沙的筛动声，荷叶水潺潺的过滤声，则是它流淌的血液。
翠绿剔透、内蕴琥珀流光的糕点，在流水线上诞生、冷却、被小心地装入印着沉稳山峦logo的小方盒，再整齐地码入等待发货的塑料筐。空气里弥漫着甜香、水汽、新设备的金属味和忙碌的汗味，构成一种滚烫而踏实的生命力。
王婶站在蒸箱旁，额头的汗珠在LEd灯管下闪着光。她刚把一屉填满莲花模具的糕胚稳稳推入蒸箱，关上厚重的箱门，拧动计时器。动作精准，带着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笃定。
“三号蒸箱，十五分钟！”她报时，声音穿透工坊的嗡鸣。
“收到！三号十五分钟！”负责计时的小李大声复述。
就在这时——
呜——嗡——！
三号蒸箱内部，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呻吟！紧接着，整个箱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连接箱体的蒸汽软管像被无形的手扼住，疯狂地甩动、拍打着地面！一股比平时猛烈数倍的高压蒸汽，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从箱门边缘和软管连接处的缝隙里猛烈喷出！
嗤——！！！
灼热滚烫的白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足以烫伤皮肤的温度！工坊里仿佛炸开了一颗蒸汽炸弹！
“啊——！”离得最近的吴大妈惊叫着后退，差点被乱甩的蒸汽软管扫到！
“小心！”鹿玖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将离喷口最近的一个包装组姑娘猛地拽开！灼热的气流擦着姑娘的手臂掠过，皮肤瞬间通红！
“我的糕！”王婶脸色煞白，想去关阀门，但喷涌的蒸汽和狂舞的软管让她根本无法靠近！蒸箱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工坊里瞬间乱作一团！惊叫声、蒸汽的尖啸声、金属的哀鸣声混杂在一起。刚刚还井然有序的流水线，骤然陷入停滞和恐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台仿佛随时会爆炸的可怕机器。
“关总阀！快关总阀！”苏青从平板电脑上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劈了叉！他一个技术宅，哪里见过这阵仗？脑子里的电路图瞬间被这原始的机械暴动碾得粉碎！
负责看管总阀的老赵慌慌张张地扑向墙角那个巨大的黄铜阀门，手忙脚乱地去拧！但阀门似乎锈死了，任凭他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拧动了一点点！高压蒸汽依旧在疯狂喷涌！
混乱的中心，唯有那片“磐石灰”地垫上的人影，依旧沉静。
李如玉在蒸箱发出第一声异响时，已然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起身，目光平静地穿过弥漫的蒸汽，精准地落在那台狂躁的机器上。那眼神，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带着穿透表象的锐利。
就在老赵与总阀搏斗、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李如玉动了。
没有起身，只是盘膝坐姿不变，右手并指如剑，对着那狂舞的蒸汽软管与蒸箱连接处，隔空虚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琴弦上的微尘。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无形气劲，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穿透弥漫的灼热白雾！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根如同发狂巨蟒般甩动的蒸汽软管，被这股力量精准地“钉”在了半空！剧烈甩动的势头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那疯狂喷涌蒸汽的箱门缝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捂住！喷出的蒸汽量骤然减弱了大半！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泄漏。
蒸箱内部的震动和哀鸣，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减弱了许多，虽然还在嗡嗡作响，但已不复之前的狂暴。
整个工坊的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被定在半空、不再狂舞的软管，看着那只剩下微弱泄漏蒸汽的箱门，再看看角落里那个依旧盘坐、神情平静无波的月白身影。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还愣着干什么！”鹿玖最先反应过来，一声低喝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磐石般的镇定，“老赵！继续关阀！其他人退后！苏青！断电！王婶，取湿布降温！”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稳住了慌乱的人心。老赵大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猛拧总阀！苏青连滚带爬地冲向配电箱，拉下电闸！王婶立刻指挥几个阿姨，用浸透冷水的厚重抹布，冒着残留的热气，迅速覆盖到蒸箱滚烫的外壳上降温。
滋滋的冷却声响起，弥漫的蒸汽渐渐消散。
当蒸箱彻底冷却下来，打开箱门时，里面一片狼藉。高温高压的蒸汽冲击下，模具东倒西歪，里面的糕胚早已被冲得稀烂变形，糊在蒸盘上，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带着焦糊味的绿色糊糊。
王婶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糕胚变成这样，心疼得直抽气，眼圈都红了：“这……这……”
苏青围着那台偃旗息鼓的蒸箱，推着眼镜，眉头拧成了疙瘩：“初步判断，是蒸汽压力调节阀卡死失效，导致压力瞬间飙升，超过了安全阀极限……老式设备，保养不到位，就容易出这毛病。幸亏发现得早，要是安全阀彻底崩了……”他打了个寒颤，没敢说下去。
鹿玖看着那堆糊掉的糕胚，又看看那台罢工的老蒸箱，眉头紧锁。产能本就吃紧，现在主力蒸箱趴窝，损失一批原料事小，订单交付怎么办？线下排队的街坊们怎么办？
“能修吗？”他问苏青。
苏青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锈迹斑斑的压力阀和安全阀接口，摇了摇头：“难。关键部件可能彻底报废了。这老古董，配件都不好找。就算能找到，拆装调试，没个一两天也搞不定。”
工坊里弥漫起一股沮丧的气息。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节奏，被这台突然罢工的老家伙拦腰斩断。
就在这时，李如玉缓步走了过来。她避开地上的水渍，停在蒸箱前。蒸箱外壳上还残留着水珠和焦糊的痕迹。她没有看那堆糊掉的糕点，目光落在苏青正费力研究的那堆锈蚀阀门和管道接口上。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没有触碰那些油污锈迹，只是悬停在半寸之外，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磐石劲”，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地沿着管道的走向、阀门的缝隙，无声地流淌、探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的指尖在某一个锈蚀严重的阀门连接处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感觉，如同医者搭脉，感知到了最细微的淤塞与滞涩。
“此处，”李如玉的声音清冷响起，指尖虚点着那个锈死的压力调节阀，“气机郁结，如经脉阻塞，力不能达。强行疏导，恐致崩裂。”她的话语带着古意，却精准地描述了故障的本质——压力调节失效导致内部压力失衡淤积。
苏青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对！就是这里！调节阀卡死了！李老师，您……您怎么知道的？”他看向李如玉的眼神充满了惊奇。
李如玉没有回答，目光转向旁边那个同样锈迹斑斑的安全阀接口：“此‘泄洪’之窍，亦锈蚀蒙蔽，反应迟缓，未能及时疏导暴戾之气。”她点出了安全阀也失效的问题。
“对对对！安全阀也失灵了！不然不会喷得这么厉害！”苏青连连点头，如同找到了知音。
李如玉收回手，看向鹿玖和苏青，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器物如人躯，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其‘经脉’（管道）走向，其‘窍穴’（阀门接口），其‘气血’（蒸汽压力）流转之理，与武学一道，似有殊途同归之妙。寻其淤塞，顺其脉络，或可解。”
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鹿玖眼前的迷雾！器物运转之理，与人体内劲流转？淤塞？脉络？
他猛地蹲到苏青旁边，不再去看那些复杂的机械结构，而是将心神沉静下来，尝试着调动起体内那日渐精纯的“磐石劲”。意念如同水流，缓缓灌注于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锈死的压力调节阀。
在磐石劲那超越常人的敏锐感知下，冰冷的金属仿佛有了生命！他清晰地“感觉”到阀门内部那如同顽石般死死卡住的阀芯！感觉到锈蚀如同淤血般堵塞了通道！也感觉到旁边安全阀接口处那层厚厚的、阻碍泄压的锈垢！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却无比真切！
“苏青，”鹿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给我除锈剂！还有，最细的研磨膏！不用拆整个阀体，我们试试……‘点穴通脉’！”
苏青虽然不明觉厉，但看到鹿玖眼中那份笃定，立刻翻箱倒柜地找来了工具。
鹿玖深吸一口气，将心神凝聚到极致。他拿起细长的喷嘴除锈剂，将液体精准地注入李如玉和他感知到的几个关键“淤塞点”。然后，拿起裹着细软布的木棒，蘸上极其细腻的研磨膏，将磐石劲凝聚于指尖，透入木棒尖端，以一种奇特的、带着细微震颤的频率和恰到好处的力道，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磨、疏通那些锈死的“窍穴”。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汗水从额角滑落，后背伤愈不久的地方传来微微的酸胀感，但他浑然不觉。精神高度集中，意念与磐石劲结合，如同最精密的微雕，感知着锈蚀在研磨膏和细微劲力震颤下一点点的松动、剥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坊里安静得只剩下鹿玖轻微的呼吸声和木棒细微的摩擦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连王婶都忘了心疼那屉糊掉的糕点。
不知过了多久，鹿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对苏青道：“接上蒸汽，低压力测试一下。”
苏青紧张地接通电源和低压蒸汽源。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嗡……
蒸箱发出轻微的启动声。蒸汽缓缓注入。
压力表指针稳定地、缓慢地上升，稳稳地停在了设定的绿色安全区域。
没有异响，没有震动，没有喷发！
“成了！压力稳住了！”苏青看着压力表，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安全阀接口也处理过了，”鹿玖指着那个接口，“再试试超压保护。”
苏青小心翼翼地手动调高了一点模拟压力。当压力指针刚越过红色警戒线一点点时——
嗤！
一声清脆的泄压声响起！安全阀顶部的泄压孔瞬间打开，一股可控的蒸汽喷出！压力迅速回落！
“安全阀也灵了！”苏青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工坊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王婶激动地拍着大腿：“小玖！神了！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吴大妈她们也围上来，看着那台“起死回生”的老蒸箱，啧啧称奇。
鹿玖站起身，后背的酸胀感传来，精神却异常振奋。他看向李如玉，对方正平静地注视着那台重新恢复平稳呼吸的机器，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这磐石之道，不仅在拳脚，更在这方寸之间，于器物之中，寻其脉络，解其淤塞。一呼一吸，皆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