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东岳国皇城内华灯初上,朱甍碧瓦间宫人穿梭如织。
今日正值不惑之年的皇帝赵翊寿辰,金銮殿上珍馐罗列,琼浆盈樽。
九龙御座上的赵翊冕旒微晃,而左侧紫檀云纹榻上,法师青霖正慵懒斜倚。
他玄色法袍半敞,怀中揽着个云鬓花颜的美人。
那美人纤指拈着翡翠般的葡萄,一颗颗渡入他口中,绛唇间偶尔溢出几声娇笑。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鎏金烛台投下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灭不定。
老成持重的尚书令垂下眼帘,手中玉笏攥得发白;
年轻的谏议大夫喉结滚动,终是别过脸去;
倒是后排几个油光满面的官员,正对着御前香艳景象挤眉弄眼。
“啪”——又一颗葡萄坠入水晶盘。户部侍郎突然发现,那溅起的汁液竟像极了上月被处决的清流颈间热血。
夜风穿堂而过,满殿灯烛齐齐一颤,将“万寿无疆”的金匾映得忽明忽暗。
忽有编钟破晓,八名素衣舞姬踏着古调入场,雪色披帛翻涌如云海生涛,腕间银铃随着“鱼衔莲”步法叮咚成韵。
当箜篌拨出第三个泛音时,众姬倏然分袂。
但见汐月公主乘着乐浪翩跹而至,水晶步摇垂下的十二道珠珞随云髻轻晃,面纱外那双含情目比殿外上弦月更清三分。
她左足尖点过织锦波纹,双臂舒展若振翅青鸾,连旋七周半,裙摆绽开层层月华,忽以“折腰仰月”式后倾,雪练自袖中飞出三丈有余。
琵琶轮指如急雨时,纤足在银铃阵中踏出《禹步》方位,身影化作流光电转。
二十四名伴舞忽聚忽散,时而以“流云式”托举公主,时而用“回雪阵”铺就霜阶。
当公主跃至玉台最高处,众姬蓦地伏地展袖,但见遍地雪浪间,她广袖托月的身影恰映在九龙屏风上,与金漆蟠龙形成“嫦娥逐月”之景。
随着殿顶机关启动,千片银箔裹着桂子香纷纷坠落。
汐月公主在“月霖”中定格,面纱飘落时露出的笑靥,令外帮进贡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乐停三息后,忽闻“当啷”一声,法师青霖失手坠了御赐金杯,酒液竟在织锦上晕开一轮完美圆月。
汐月盈盈下拜,额间花钿映着烛火,在白玉砖上投下一道纤影:
“儿臣斗胆刚献《鹤寿舞》一支,恭祝父王松龄永驻,圣体长康。”
嗓音清泠似碎玉投泉,偏生每个字都咬得极准,连最末席的臣子都听得真切。
赵翊指节一顿,金樽里的葡萄美酒荡出涟漪。
满朝皆知这对天家父女势同水火,此刻公主这般做小伏低,倒叫他阴沉多日的眉眼舒展几分。
“妙哉!”青霖法师突然击掌大笑,怀中美人被他随手推开,石榴裙扫翻了案上琉璃盏。
他斜倚金丝楠木凭几,玄色法袍襟口大敞,露出颈间一道狰狞咒纹:
“公主仙姿玉质,不如移步与本座共饮这杯…”
鎏金酒盏在他指尖转了半圈,盏底“御赐”二字明晃晃刺人眼目:“合衾酒。”
“咔”一声轻响,御史大夫掌中象牙笏板裂开细纹。
兵部尚书霍然起身,却被邻座死死按住手腕——老尚书枯瘦的手指正点在他脉门上,摇头时官帽翅颤巍巍划过“忠孝节义”的金匾阴影,天若要亡我东岳,又何与天道抗争。
满殿笙歌里,不知谁的佩玉穗子簌簌发抖,像极了三日前被法师焚毁的谏书灰烬。
汐月却笑了。她缓步上前时,每一步都踏在《礼记·玉藻》记载的公主仪制上。
“法师醉了。”公主指尖掠过结霜的盏沿,惊得法师缩回手指:
“这葡萄酿,分明是去年征讨外帮时,用三万铁骑换的。”
话音未落,芊芊的指尖已精准地点住了青霖的大椎穴,冰凉的刀尖悄无声息地抵住了他的侧腰。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清脆悦耳:
“父皇,还有一位霓生姐妹,愿以曲为父皇祝寿。”
赵翊微微颔首,应允道:“准!”
此时,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缓缓步入大殿,她的容貌宛如画中仙子,令人惊艳。
手中紧握着一把通体碧绿的古琴,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女子优雅地坐下,嫩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开始弹唱起来。
她素手轻拨第一根宫弦,唱道:
“朱门酒肉臭,白骨垒宫墙。”接着,第二根商弦响起:“龙袍染血绣,丹墀跪妖道。”
东岳国皇帝闻言,面色瞬间铁青。他瞥了一眼身旁青霖怀中的汐月,后者微微点头示意。
见青霖并无异样,他强压下怒火,重新坐定。
然而,他大拇指上的扳指,却在不经意间被指力碾得粉碎。
随后,第三根角弦唱出:“春宵帐里度,殿外饿虎嚎”第四根微弦继续:“金銮铸神像,国库换香灰。”
第五根羽弦,声音愈发激昂:“诏书盖鬼印,律法变巫经。”第六根变宫弦,更是震撼人心:“烽火戏诸侯,博得美人笑。”
第七根变微弦,琴声骤然尖锐:“玉玺坠泥沼,皇冠饲豺狼。”
随着琴弦断裂,青霖突然口吐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汐月见状,瞅准时机,将抵在青霖侧腰的刀狠狠刺入他的下身。
青霖惨叫一声,浓稠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在场众人无不侧目,法师已然成了一个废人。
赵翊勃然大怒:“汐月,你竟敢如此!”
此时,献曲的女子轻声说道:“宫音天刑,劈开妖丹外层防护;商音青鸾,缠绕妖丹外层灼烧;
角音玄冰,封住妖丹活性;微音地缚,镇压妖丹;羽音破军阵,切割妖丹内核;
变宫照妖影,照彻妖丹本源;变微神霄降,集七弦之力,彻底击碎妖丹。”
赵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碎丹伏魔曲?!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一把扯下脸颊上的人皮面具,掷于地上,声音坚定有力:
“我乃天道国国主南宫依,今日便要为所有被你们欺压的霓生姐妹和众生讨一个公道!”
众大臣闻言,皆是震惊不已。听闻这碎丹伏魔曲专门针对妖丹,他们心中不禁生疑。
这时,年迈的左御史大夫开口问道:“南宫姑娘,这碎丹伏魔曲针对的是妖丹,与法师又有何干呢?”
汐月贴近法师耳畔,声音轻如落雪,却字字淬毒:
“那红鸾帐下藏着的,是我母亲一身青紫的淤痕……和你的荒诞无耻。”
话音未落,她手中寒光乍现,一刀刺入青霖颅顶——
“嗤啦!”
人皮如蜕,骤然裂开。殿内霎时死寂,唯见一张完美皮囊委顿于地,露出其下灰毛森森的狼首。满朝文武骇然倒退,玉笏坠地之声不绝。
“法师……竟是狼妖?!”
赵翊面色骤变。他苦心经营多年,不惜与妖邪为盟,只为谋得神位。如今阴谋曝于光天化日,当即暴喝:
“黑鳞卫?!”
殿外阴影中渐次浮现人影。为首者广袖翻飞,半张银面具冷光流转,腰间悬着的鎏金戏牌随步伐轻晃,上书“霓生魁首”四字。
待他踏入殿内,皇后柒月手中折扇“啪”地坠地,泪溅鲛绡:
“……映郎?”
赵翊指节捏得青白:
“映月?!你竟未死?”
银面人低笑一声,袖中甩出三枚染血的鳞甲卫腰牌,“叮当”落于龙阶:
“主上寻的黑鳞卫……我方才请他们饮了酒。”
他身后缓步走出数百名男女,皆容色绝世。有人怀抱鎏金匾额,其中一块牌匾上写着“戏梦陵”三字灼灼刺目,正是传闻中囚禁皇家御用戏伶的秘狱。
老臣颤指匾额:
“戏梦陵中无活人啊,这块牌匾下掩埋多少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