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率引擎的嗡鸣突然降了半个音阶，实验舱的舷窗同步按下防辐射玻璃。秦天哲伸手去够漂浮在半空的咖啡杯，指尖擦过金属杯壁时，苏晴已经将量子频谱分析仪的终端推到他面前。全息屏上跳动的伽马射线波形像被惊扰的蜂群，在0.1meV至100GeV的频段间织出幽蓝的光网。
“第七次深空扫描的背景辐射数据，”苏晴的指尖划过波形图上一处异常隆起，环状的光晕在她指甲边缘碎成星尘，“天鹅座方向的能流密度达到2.3x10^-7 erg\/(cm2·s)，比三年前的基准值高出17%。”她的白大褂领口松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时，被飞溅的钛合金碎片划开的伤口，此刻正被全息屏的蓝光映得发亮。
秦天哲放大波形图的时域分析界面，双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银弧。代表原初黑洞特征的引力波尖峰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热辐射的连续谱。“频谱分布符合逆康普顿散射模型，”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本《宇宙学观测手册》，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在伽马射线背景章节画了波浪线，“就像……把一亿颗超新星的余晖压缩进一个频段。”
实验舱的中央控制台忽然发出蜂鸣，三维星图从地板延伸至穹顶，代表观测站的绿色光点在太阳系边缘闪烁。苏晴飘到星图前，发尾的银色发绳不小心扫过猎户座悬臂，那里立刻迸发出一片代表伽马射线源的红点。“根据费米伽马射线空间望远镜的十年数据，”她的声音带着微颤，“整个可观测宇宙的背景辐射通量相当于……”
“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每秒落下三十个高能光子。”秦天哲接话时，目光落在苏晴发绳末端的微型引力波探测器——那是他在她三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用建造“星尘”对撞机剩余的纳米金刚石编织而成。“但这些光子的能谱分布不符合原初黑洞蒸发的理论预测，霍金辐射的特征谱线应该在……”
“在30GeV附近出现显着的量子隧穿效应峰。”苏晴转身时，星图的蓝光在她瞳孔里碎成银河，“就像我们上周在LIGo模拟时看到的那样，微型黑洞蒸发时会产生特定频率的伽马暴，就像……”
“就像点燃一串用反物质串起来的鞭炮。”秦天哲笑了，记忆中苏晴第一次在实验室用反物质湮灭产生伽马射线时，兴奋得把安全手套甩到了真空泵上。此刻她正用引力笔在星图上圈出几个高密度辐射区，手腕翻转间，袖口露出内侧用纳米技术刻的爱因斯坦场方程——那是他在她因辐射病住院时，偷偷用质子束刻上去的，字体模仿了她父亲留下的手稿。
“联合议会的科学审查委员会刚发来加密文件，”苏晴调出悬浮在两人之间的全息文档，红色的批注像血滴般落在数据页上，“他们认为我们观测到的伽马背景更可能来自活动星系核，或者……”
“或者是银河系内的脉冲星风星云。”秦天哲的指尖停在文档末尾的结论部分，那里用加粗字体写着：“未发现原初黑洞存在的确凿证据”。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月球基地，当第一批引力波数据证实双黑洞合并时，苏晴跳上控制台欢呼的样子，马尾辫扫落的咖啡杯在地板上砸出的环形痕迹，至今还留在他的记忆里。
实验舱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轻微的嘶响，循环水蒸汽在舷窗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秦天哲看着苏晴俯身调整能谱拟合参数，白大褂下摆随动作扬起，露出腰后那个用超导体编织的蝴蝶纹身——那是他们共同完成“量子蝴蝶”项目后，她瞒着他去纹的，说要纪念那个证明混沌理论在量子层面失效的夜晚。
“但联合议会忽略了一个关键参数，”苏晴忽然直起身，全息屏上的波形图开始以黄金分割比旋转，“他们用的是标准宇宙学模型下的原初黑洞丰度，但如果考虑到暴胀时期的量子涨落……”
“涨落幅度可能在普朗克尺度上产生局部异常。”秦天哲调出暴胀理论的修正模型，代表量子涨落的紫色涟漪在星图上扩散，“就像在平滑的湖面下，藏着无数个微型的时空旋涡。”他想起父亲的怀表，表盘上的洛希极限刻度总是比标准值多刻了一圈，当时他以为是老人的笔误，现在才明白那是对未知宇宙的敬畏。
苏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按在他脉搏跳动的地方。“根据我们的修正模型，”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每立方光年的微黑洞数目上限不是300个，而是……”
“而是3000个。”秦天哲接过话头，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全息屏上的星图突然亮起无数红点，像有人撒了一把燃烧的钻石。“这意味着原初黑洞的质量密度可能达到……”
“达到宇宙临界密度的百万分之一。”苏晴的眼睛在红点的映照下像燃烧的红宝石，“虽然还是不足以解释暗物质，但已经足够让我们的‘引力囚笼’计划面临……”
“面临被宇宙中漫游的微型黑洞群干扰的风险。”秦天哲替她说完，记忆中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的瞬间，那道奇异的蓝光再次闪过脑海。他忽然意识到，父亲怀表里的异常刻度，或许正是对这种宇宙级风险的预警。
实验舱的警报灯忽然开始闪烁，代表外部辐射的红灯与全息屏上的伽马射线波形同步跳动。苏晴飘到舷窗边，防辐射玻璃正被高能粒子轰击出细碎的光斑，像有人在宇宙的黑幕上撒了一把盐。“这些随机出现的伽马暴，”她的声音被警报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可能就是微型黑洞穿越太阳系时产生的……”
“就像幽灵船驶过平静的海面，留下短暂的航迹。”秦天哲调出实时轨道监测系统，代表已知天体的图标在星图上有序运行，唯有那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伽马闪，像无法捕捉的幻影。他想起第一次带苏晴去看老式胶片电影，银幕上的幽灵船在暴风雨中时隐时现，她吓得攥紧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掌心。
“但我们的黑洞捕获计划需要在L1点维持稳定的反物质场，”苏晴转身时，警报灯的红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每立方光年3000个的微型黑洞，那么我们的引力囚笼就像……”
“像在雷区中央搭建帐篷。”秦天哲完成了能谱拟合的最后一步，全息屏上的置信度曲线陡然下降，红色的预警线刺破安全阈值。“联合议会的审查报告是对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观测到的伽马背景确实不能证明原初黑洞的存在，但这百万分之一的质量密度上限，却给了我们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宇宙比我们想象的更拥挤。”苏晴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全息屏上代表微黑洞上限的那条红线，“每立方光年300个的旧上限让我们以为空间是空旷的，但现在这个新上限……”
“意味着平均每两光年就有一个微型黑洞在游荡。”秦天哲补充道，感觉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引力场压缩。他想起父亲曾说过，宇宙最可怕的不是已知的危险，而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数量远超预期的未知存在。
实验舱的警报声突然停止，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苏晴飘到他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他能闻到她发间雪松香混合着淡淡臭氧的味道。“还记得吗？”她忽然开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七年前在月球基地，当所有人都认为反物质容器泄漏是意外时，你坚持要检查量子隧穿效应的参数。”
秦天哲的心脏猛地一跳。记忆中那个爆炸的夜晚，他确实在废墟里找到了一块扭曲的控制面板，上面的量子隧穿监测模块显示着异常的峰值，当时他以为是爆炸冲击所致，便没有深究。“你是说……”
“我是说，”苏晴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停在他眉骨上方的疤痕处——那是爆炸时被金属碎片划伤的，“也许那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某个路过的微型黑洞引发的量子隧穿效应异常。”
舷窗外，地球的蓝色表面正在黑暗中旋转，像一颗被遗忘在宇宙角落的蓝宝石。秦天哲望着那颗熟悉的星球，忽然想起父亲怀表里的另一个秘密——后盖内侧刻着的一串坐标，指向人马座方向的一片暗星云，当时老人说那是“宇宙的心跳之处”。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苏晴放在他脸上的手，“那么我们的‘引力囚笼’计划就不只是捕获一个微型黑洞，而是在……”
“而是在给整个太阳系安装一个引力警报器。”苏晴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当我们的反物质场与黑洞形成共振时，任何靠近的微型黑洞都会扰动这个引力系统，就像……”
“就像拨动琴弦时，周围的共鸣箱会跟着振动。”秦天哲接过话头，感觉一股电流从两人交握的手心传遍全身。他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怀表、月球基地的爆炸、甚至此刻观测到的伽马射线背景，都可能是宇宙写下的密码，等待他们去破译。
实验舱的主灯光忽然亮起，明亮的光线照亮了苏晴眼中的泪水。“所以联合议会的审查报告错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这些伽马射线背景不是障碍，而是指引我们找到那些‘宇宙幽灵’的灯塔。”
秦天哲看着她被泪水洗得更加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引力波天文台，他们共同捕捉到双黑洞合并信号时，她兴奋得抱住他，说那是“宇宙在对我们唱歌”。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那种感动——不是因为发现了新的物理现象，而是因为在浩瀚宇宙中，两个灵魂通过科学的语言，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我们需要重新计算引力囚笼的共振参数，”他松开苏晴的手，飘到控制台前，全息屏的数据流在他周身形成璀璨的光环，“把新的微黑洞密度上限代入模型，设置反物质场的频率为……”
“为微型黑洞霍金辐射频率的黄金分割比。”苏晴接话时，已经调出了新的引力场模拟程序，代表潜在微黑洞的灰色光点开始在太阳系周围游荡，“就像用特定频率的声波，让隐藏在暗处的铃铛发出声响。”
秦天哲看着模拟屏上，代表他们引力囚笼的蓝色光点周围，灰色光点果然在特定频率下产生了微弱的扰动。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宇宙从不直接回答问题，它只给出线索，而解读线索的过程，就是文明存在的意义。”
“还有，”苏晴忽然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的残存数据，“我一直觉得那次事故的光谱分析有问题，现在结合新的微黑洞密度模型……”
“你想重新分析那些数据？”秦天哲的心跳加速，仿佛看到了揭开往事真相的钥匙。
“不仅如此，”苏晴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复杂的轨迹，“我要把父亲留下的量子引力笔记也导入模型，他当年在临终前反复提到的‘时空泡沫’，也许就是指这些游荡的微型黑洞。”
实验舱的舷窗外，地球的晨昏线正在缓缓移动，将半边星球带入光明。秦天哲看着苏晴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防辐射玻璃，在她发间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此刻所做的，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科学研究——这是一场与宇宙的对话，一场用理性和勇气编织的，探索未知的旅程。
“当引力囚笼建成后，”他轻声说，“我们就能知道，七年前的月球基地爆炸，到底是意外，还是……”
“还是宇宙给我们的第一个警告。”苏晴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知道真相。”
秦天哲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就像七年前那样，”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苏晴笑了，泪水在笑容中闪烁。她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指尖在全息屏的数据流中交缠，形成一个无形的环。此刻，实验舱外的宇宙依旧黑暗而神秘，但舱内，两个灵魂却在伽马射线的低语中，找到了彼此的刻度，也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全息屏上，代表引力囚笼的蓝色光点开始稳定地发出共振波，周围游荡的灰色微黑洞光点果然产生了规律性的扰动。秦天哲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科学的终极意义，或许不是征服宇宙，而是在浩瀚星海中，找到属于人类的位置，以及——属于彼此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