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舱的舷窗正对着地球的晨昏线，秦天哲伸手调大了全息投影的功率，环状的数据流在他掌心炸开，像一圈被惊扰的星群。苏晴递过来的咖啡杯沿还凝着水珠，在微凉的空气里洇出一道蜿蜒的水痕，如同他此刻翻涌的思绪。
“第三次模拟结果显示，微型黑洞的洛希极限仍然超过地月系统安全阈值。”苏晴的指尖在操作台边缘轻点，全息屏上的红色预警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震颤，“如果按照传统方案让它坠入地核，地壳应力释放的能量足以引发全球性海啸——相当于同时引爆三千枚‘星尘’级核弹。”
秦天哲呷了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他想起七年前在月球背面基地，苏晴第一次把“星尘”计划的可行性报告摔在他桌上的情景。那时她的白大褂上还沾着月壤，眼睛却亮得像氦-3聚变电站的等离子体。
“所以必须把它束缚在轨道上。”他将咖啡杯放在磁力托盘上，金属底座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常规引力捕获方案行不通，史瓦西半径内的量子涨落会持续扰动轨道参数，就像……”
“就像在钢丝绳上走钢丝的同时抛接燃烧的镁条。”苏晴接话时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默契——用最形象的比喻拆解最复杂的物理模型。她俯身调整投影角度，发丝不经意间扫过秦天哲的手腕，带来一阵微痒的暖意，“按照你的‘引力拖车’设想，需要在黑洞前方放置一个等效质量体，通过潮汐力形成动态平衡。但去哪里找一个恰好等于1.2个地球质量的惰性天体？”
实验舱外，地球的蓝色表层正被阳光镀上金边。秦天哲望着那片熟悉的蔚蓝，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马里亚纳海沟深潜时，苏晴透过抗压舱舷窗看到发光水母时的惊叹。那时他们刚结束“深海弦理论”项目，她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潜水服传来，像某种无声的契约。
“不需要天然天体。”他调出材料数据库，纳米碳管与反物质约束场的结构图在全息屏上交织成银色的网，“用‘星尘’计划剩余的反物质储备，在L1拉格朗日点构建一个人工质量源。当黑洞进入洛希极限前，启动反物质湮灭产生定向引力场，就像……”
“就像在驴子面前悬着胡萝卜。”苏晴的笑声带着金属般的清越，她调出轨道力学模拟程序，代表黑洞的红点与代表反物质源的蓝点开始在三维坐标系里舞动，“但反物质约束场的维持需要持续输入能量，相当于用一个微型恒星来牵引另一个微型奇点——这能耗比足以让能源部的老家伙们集体心脏病发作。”
秦天哲沉默地看着模拟屏上不断闪烁的警告标识，那些红色的光点像极了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时飞溅的火花。那时他被气浪掀飞，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苏晴逆着火光向他跑来的身影，白色的实验服被灼出焦痕，却像一面不屈的旗帜。
“能耗问题可以用黑洞自身的霍金辐射解决。”他忽然开口，指尖在操作台划出一道银蓝色的轨迹，“当黑洞进入预定轨道后，设置反物质场的频率与霍金辐射的引力波共振，形成自维持系统。这就像……”
“就像用小提琴的共振频率震碎酒杯。”苏晴的眼睛亮起来，她迅速调出量子场论模型，代表霍金辐射的绿色波纹开始与反物质场的蓝色频率产生叠加效应，“但共振临界点的误差必须控制在10^-32米以内，相当于在地球到比邻星的距离上精准投进一个氢原子。”
实验舱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应急照明系统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全息屏上，交织成模糊的剪影。秦天哲闻到苏晴发间淡淡的雪松香，想起去年冬夜在西伯利亚观测站，他们挤在老旧的电暖器旁分析引力波数据，她呵着白气在结霜的玻璃上画爱因斯坦环，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误差控制可以交给‘织女星’量子计算机。”他的声音平平时低了些，“但真正的难点在于……”
“在于如何让这个疯狂的计划通过联合议会的审批。”苏晴替他说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操作台边缘的凹痕——那是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时，她用消防斧砸开密封门留下的痕迹。“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提出‘星尘’计划时，那个秃顶的能源部长说我们是‘在宇宙的琴弦上玩火的疯子’。”
秦天哲忽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实验舱里回荡。他想起苏晴当时把文件摔在部长桌上的场景，马尾辫随着动作扬起，像一面燃烧的旗帜。“但我们确实在玩火，”他轻声说，“而且这次玩的是连火神都不敢触碰的奇点之火。”
全息屏上，代表黑洞的红点终于稳定在蓝点前方，两者之间形成一道幽蓝的引力桥梁。秦天哲看着那道桥梁，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日内瓦实验室见到苏晴时，她正在调试大型强子对撞机，束流管里的粒子碰撞出的光芒，像极了此刻屏幕上的引力场。
“这个方案还有个隐藏的风险。”苏晴忽然转过身，实验舱的应急灯光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当反物质场与黑洞形成共振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引力涟漪，理论上……”
“理论上会扰动周围空间的量子真空，”秦天哲接过话头，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石子，产生的涟漪可能会……”
“可能会放大微观层面的量子隧穿效应。”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也就是说，这个引力囚笼有可能成为一扇……不可控的时空窗口。”
实验舱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声在空气中震荡。秦天哲望着舷窗外地球的轮廓，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块怀表，表盘上的爱因斯坦场方程刻痕在岁月里渐渐模糊，却始终指引着他的方向。
“时空窗口……”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七年前月球基地爆炸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一道奇异的蓝光闪过，而苏晴当时站在蓝光的中心，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却又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关键。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备用方案。”苏晴忽然上前一步，温热的指尖轻轻覆在他按在操作台上的手背上，“就像七年前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秦天哲猛地抬头，撞进她深褐色的眼眸。那里没有恐惧，只有如恒星般恒定的光芒。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引力波天文台，他们共同捕捉到双黑洞合并的信号时，苏晴兴奋得像个孩子，抓起他的手就往控制中心跑，掌心的温度至今仍清晰可辨。
“一起面对。”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全息屏上的引力桥梁忽然泛起一阵涟漪，代表量子隧穿效应的紫色光点开始零星出现，像夜空中初现的星辰。
实验舱外，地球的晨昏线正在缓慢移动，将半边星球带入光明。秦天哲看着苏晴被应急灯光勾勒出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的“引力囚笼”，或许从来都不是束缚黑洞的装置，而是将两个灵魂牢牢绑定的命运之链。就像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以及那颗与他同频跳动的心脏。
“我们需要重新计算共振参数，”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轻微的战栗，“把量子隧穿效应的影响系数提高三个数量级。还有，反物质场的约束矩阵需要加入……”
“加入费曼图的路径积分修正。”苏晴接话时，两人的额头不经意间相触，温热的呼吸在彼此之间交织成雾。“就像上次在南极暗物质探测器阵列，我们用费曼图解决了中微子振荡的相位问题。”
秦天哲笑了，记忆中南极的风雪与此刻实验舱的寂静重叠在一起。那时他们挤在狭小的操作间里，共享一块加热过的能量棒，她的头发上还沾着冰晶，却坚持要算出最后一个积分项。
“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调出材料数据库的深层界面，“反物质容器的内壁需要镀上一层……”
“一层拓扑绝缘体薄膜。”苏晴的眼睛亮得惊人，“利用量子霍尔效应隔绝引力扰动，就像给囚笼加上一层绝缘屏障。”
全息屏上的紫色光点渐渐隐去，引力桥梁重新变得稳定。秦天哲看着屏幕，却感觉握住苏晴的那只手正在发烫。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疯狂的黑洞捕获计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命运设下的陷阱——一个用科学术语包装的，关于羁绊与勇气的命题。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联合议会问我们，为什么要用反物质去牵引一个随时可能吞噬地球的黑洞时，我们该怎么回答？”
秦天哲转身看向舷窗，地球的蓝色表面在星光下闪烁，像一颗被精心呵护的蓝宝石。他想起父亲曾说过，人类文明的每一步跃进，都始于对未知的勇敢拥抱。
“我们就说，”他握紧苏晴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力量，“这是唯一能让我们在太阳氦闪前，获得足够能量建造星际方舟的方法。至于风险……”
“至于风险，”苏晴接口道，眼中闪烁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光芒，“就像七年前那样，由我们来承担。”
实验舱的主灯光忽然恢复，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秦天哲看着苏晴被灯光染成金色的睫毛，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无比熟悉——仿佛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他们早已无数次做出这样的选择，在科学的悬崖与情感的深渊之间，走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轨迹。
“那么，”他松开手，走到操作台中央，全息屏的数据流在他周身环绕，形成一个璀璨的光环，“让我们开始绘制这个引力囚笼的蓝图吧。第一步，计算反物质场的精确频率……”
“频率等于黑洞事件视界的霍金辐射频率乘以……”苏晴的声音与他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实验舱里回荡。舷窗外，地球正在宇宙的黑暗中缓缓旋转，而舱内，两个灵魂的轨迹终于在引力与量子的迷宫中，找到了交汇的节点。
秦天哲看着苏晴在全息屏上舞动的指尖，忽然明白，所谓的科学奇迹，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公式堆砌，而是当两个灵魂以相同的频率共振时，所爆发出的足以撼动星辰的力量。就像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被引力束缚的微型黑洞，正在他们共同编织的量子之网中，奏响属于未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