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时,时欢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那枚蝴蝶发夹。
推开门,空荡的公寓里似乎还残留着陆沉常用的须后水气味。
时欢踢掉脚上的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最后的一份工作昨天已经完成了。
楠姐在电话里叮嘱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可她分明听出几分如释重负。
闭上眼睛,陆沉发红的眼眶就在黑暗中浮现。
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喉结艰难的滚动,还有攥着她手腕时微微发抖的指尖。
这些细节像慢镜头般一帧帧回放。
她抬起两只手捂住眼睛,可还是抑制不住疯狂往外流的眼泪。
两人这段时间经历的甜蜜,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知道,陆沉爱自己,用生命在爱自己。
她没想过要伤害他,可那些话还是像刀子似的捅出去了,甚至能清晰回忆起刀刃割开皮肉时的滞涩感。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嗡嗡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时欢任由它响了很久才掏出来,屏幕上“周玉芬”三个字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欢欢,出门了吗?天气预报说中午可能有雨......”周玉芬的声音伴随着两声咳嗽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时欢猛地坐直身体,墙上的挂钟显示九点一刻。
“马上出门。”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
挂断电话后,时欢在洗手间用冷水扑了脸。
镜子里的女人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用遮瑕膏勉强盖住眼底的青黑。
客厅书架最顶层,那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静静立在书籍与相框之间。
时欢踮起脚把它捧下来,铁质的材质入手冰凉。
半个月前,她联系周玉芬,跟她说想让妈妈好好安息。
对方在电话里突然爆发的痛哭几乎震碎她的耳膜。
“你说什么?小萍她......一直跟着你到处跑?”
老人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在那种盒子里?”
时欢抬手抚过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当初带着叶秋白的骨灰离开义安城时,时欢从没想过要把母亲送回北城。
凭什么要让母亲留在这个她一生都想逃离的地方,一个装满算计与背叛的城市。
只是有一天夜里,叶秋白来她的梦里找她了。
她就坐在时欢童年记忆里的藤椅上,膝头摊着本《飞鸟集》。
“欢欢。”叶秋白唤她的语调比生前任何时刻都要温柔,书页在她指尖发出沙沙轻响,“你看,夹竹桃开了。”
时欢在梦中知道这是假的。
她们租住的房子前从来种不活夹竹桃。
可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蹲下来,把脸贴在她的膝头。
真奇怪,她竟真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着药香的茉莉头油味。
“别恨了。”叶秋白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妈妈早就放下了。”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拧开了时欢心里某个生锈的锁扣。
她抬头,看见母亲嘴角噙着从未有过的释然笑意,身后是义安城连绵的青山。
醒来时凌晨三点,枕巾已经湿透。
时欢光着脚冲到书桌前,饼干盒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
她颤抖着抱着盒子,“你要走了是不是?”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铁皮盒子上,泪水砸在上面,“连梦里都要挑最体面的样子来见我......”
后半夜她抱着饼干盒蜷缩在飘窗上,看着天慢慢变亮。
晨光爬上窗台时,时欢做出了决定。
她要给叶秋白找一个安息之处。
于是联系了周玉芬。
玄关的穿衣镜映出她全身的模样:一身黑色连衣裙,低马尾,素净得像去参加一场普通约会。
只有怀里紧抱的饼干盒泄露了秘密。
墓园在城郊的半山腰,出租车盘旋而上时,时欢把窗户降下一线。
六月的风裹挟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灌进来,饼干盒在她膝头微微发烫。
墓园入口处的青石板路上,周玉芬正望着来路张望。
她身边站着个瘦高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熨得一丝不苟的藏蓝校服。
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始终落在远处一棵银杏树上,对周围来往的人群毫无反应。
“小哲,待会见到人记得打招呼。”周玉芬整理了下少年微微翻起的衣领,少年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固定在那片摇晃的银杏叶上。
出租车停下时,时欢抱着饼干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看见周玉芬快步走来,身后那个清俊的少年却站在原地没动。
“欢欢。”周玉芬接过她手里的包,转头轻声唤道:“小哲?”
少年这才将视线从银杏树移向时欢,但目光很快滑过她的肩膀,落在更远处的山峦轮廓上。
“你好。”他的声音很轻,,说完便又恢复了沉默。
时欢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在口袋里不停摩挲着什么。
走近了才看清是颗水果糖,包装纸在他指间被揉得沙沙作响。
“他紧张时就这样。”周玉芬低声解释,“今天周六没去学校,听说我要出门,非要跟着来。”
时欢试着对少年微笑:“你喜欢银杏树?”
小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脸上,却又很快移开。
“叶子是扇形的。”他答非所问,右手揉搓糖纸的频率更快了。
墓穴选在朝南的坡地,四周栽着母亲最爱的白山茶。
当工作人员准备接过饼干盒时,时欢突然收紧手臂:“能再给我五分钟吗?”
她双手抱着盒子,认真的擦拭着每一块角落。
“妈。”她凑近盒沿低声说,“我跟周阿姨,给你选了个地方,希望你会喜欢。”
下葬过程简单得近乎仓促。
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时,小哲突然开口:“那是骨灰盒吗?”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死亡,更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周玉芬倒吸一口气:“小哲!”
“没关系。”时欢制止了周玉芬,转向少年,“是的,里面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