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里的第一场雪才化去半晌,南门外旧军械库便被改造成“澜台布令馆”。这座仓廒本来存着魏军废槊与折戟,如今彻底掏空,铺上新刨松木板,墙上悬十三幅《澜台令》条幅;条幅下,一只只宽大的青石水槽盛着盐袋、铜秤、驿铃、泵车刀爪、民功册样本——每一样,都配一段竹简口令。诸葛亮说:让官吏先摸得到,再写得出。
开馆这天,天刚微亮,风还带结冰的土腥味,三百名各郡选来的吏员已齐聚门前。南阳县丞、雍丘司户、渭南里正,甚至荆南佃户里首都排在一列——他们中的多数,衣襟还残留旧法的墨色;身边却已揣着印好朱章的新《官吏行用解》。
诸葛亮持一杆朱笔立在堂心,没有高声陈词,只指着头顶“田盐驿功”四字,淡淡一句:“会写未必会用,会用必先会做。今日只讲四件:丈田尺、盐票、驿铃、民功册。”
第一讲丈田。扶风量地官抬着火煅丈杆上台,丈杆顶端嵌一颗铜星纽。诸葛亮在白榻上洒一握细沙,示意丈官分步丈量。铜星不过豆大,却因淬锡在冬日晨光里闪青。丈官收杆时,诸葛亮让旁人解下铜星,轻轻一晃,铜星里哗啦洒下一爿黑豆——那是衡星粒,若丈田漏尺,一粒不剩全落出来,执杖人便当场受罚。雍丘司户上前细看,倒抽一口凉气;他摸到袖里那支旧竹尺,忽觉得沉甸甸。
第二讲盐票。沈若抱出新铸梨花暗纹铜模,示范联号票如何对光现“缺瓣”。演示台后黄链领着佃农把一袋掺湿粗盐倒进水槽;盐脚吏用旧秤称,一斗显亏五钱,再换沈若秤,连湿重都补齐。荆南老盐脚用袖子抹汗,抱拳冲台上嘶声喊:“新秤真有鬼斧。”满堂却没有笑——因为都听得出,那是掏心窝的服帖。
第三讲驿铃。周豹让驿卒当场拆驿铃,一只铜铃三响长两响短,正是水堵箱石号令。铃声一落,尾排匠作已把便携木泵立于水槽。两名吏员第一次压杠,动律不齐,水花四溅;再听铃复起,两杠却合拍如股。诸葛亮点头:“一铃一令,驿道避让、救火、放闸都靠它;敲错一声,按军律削俸。”话音落,槛外鼓声短促,像替这条规矩落了石钉。
最后是民功册。韩瑛把稷下佃户自修渠的一页摊在案前:上头写“少粮换铁”四个字,下面空一格,是留给各郡自己填“民言”用的。诸葛亮让每县吏员取纸写一句土语,写给自己百姓看的。有人写“修渠折粮”,有人写“打一锹换半升”,也有人干脆画鸠杖、画鹤发老人——让不识字的也能看懂。半个时辰后,三百张纸在堂中排开,像雪里翻出的新苗。
午时太阳终于穿破云,堂里炉火正旺,松香与墨气交织。诸葛亮收笔作结:“澜台令写得再好,若官不懂、民不识,便是冷铁。自今日起,每人背四件口令;三日后复考,背错一句,返县录民功两月。”他挥袖示意收卷,吏员抱着新秤、新票、新铃向外走,脚步踏在冻木板上,木声沉实,像给这座布令馆钉上第一排坚钉。
傍晚,吕布登阁远望。许昌旧旗夕照中正卸下,澜台黄旗升起,猎猎映着冰川橘光。赵云在校场演练“雁回阵”,张辽督匠人把铜爪泵拆分教官吏;高顺带御史抄错一句就当场让吏员去舂米。风卷起旗尾,拍得戟刃轻轻作响。
吕布握着栏杆,低声对诸葛亮道:“若文墨能胜兵,此亭便是天下的第二座边塞。”诸葛亮合扇,目光追着城外寒水:“文墨只胜半兵,另一半,还得靠你戟。”吕布笑意如雪光滑过戟面,“戟锋已磨,且等白马津水开。等那日,让他们见识文字和刀同时破城门的声响。”
夜幕降临,布令馆灯火未熄,三百吏员正反复诵读新口令。灯影里,铜秤、盐票、驿铃、民功册静置长案,犹如四柄无形利刃,将在这座曹操的旧大本营里试出最先一茬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