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爷的世界观里，这就像一只兔子答应了帮一头猛虎寻找草原。
草原找到了，兔子也必然会成为猛虎果腹的点心。
他们和霍振华之间的体量差距，实在太悬殊了，悬殊到让他看不到任何一丝博弈的可能。
陈敢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指，轻轻沾了沾杯中早已冰凉的咖啡，在光滑的桌面上，缓缓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线。
“虎子，你看这是什么？”
虎爷愣愣地看着那道水痕：“是……是条河？”
“对，是条河。”
陈敢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霍振华是那艘我们现在绝对造不出来的远洋巨轮，而我们，就是这条他完全不熟悉的，九曲十八弯的内河。”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虎爷，那眼神里的光芒，驱散了虎爷心中大半的阴霾。
“龙再大，也得盘着。他想在这片土地上行云布雨，就离不开我们这些地头蛇带路。”
陈敢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他想吞掉我们，也得看自己的牙口好不好，会不会被这片土地的石头，硌碎了他满口的金牙！”
陈敢知道虎爷在担心什么，他耐心地，将这盘棋的真正逻辑，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
“霍振华不是善人，他是个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精明的投机者。他今天之所以会亲自下场，不是因为他有多欣赏我，而是他看穿了一个连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最大的价值。”
“什么价值？”虎爷下意识地追问。
“是渗透！”
陈敢的手指，在那条水痕上，点出了无数个细小的分支，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
“他霍家的钱，能买通上层的关系，能买来日本人的生产线，能把广告打到《人民日报》上。但是，他的钱，买不来金华城东菜市场卖肉老王的信任，买不来兰县供销社张大妈的热情，更买不来下面几百个乡镇村庄里，那些小卖部老板的点头哈腰！”
“这些，就是我们的价值！是我们能深入到这片市场的最底层，是那些国际大牌和商业巨擘们用再多钱也砸不开的毛细血管！这是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复制的能力！”
陈敢看着虎爷，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所以你记住，只要我们能持续不断地，为他创造这种独一无二的价值，只要我们能把他的货，铺到他自己永远都铺不到的地方去，这个联盟就是牢固的！我们手里握着的，是这张牌桌上，他最需要的一张王牌！”
“他需要我们，甚至比我们需要他，更迫切！”
虎爷听得似懂非懂，那些关于市场、渠道、价值的复杂逻辑，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但是，他听懂了大哥话里那股睥睨一切的豪情和自信。
这就够了！
大哥说行，那就一定行！
他胸中那份被霍振华的巨龙之姿压抑下去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大哥，我明白了！”
虎爷重重地点了点头，双拳紧握，骨节发白。
“他娘的！管他什么过江猛龙，到了咱们的地盘，是龙也得给咱们盘着！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陈敢欣慰地笑了。
次日，两人带着那份改变命运的合同，拎着那盒象征着胜利果实的西点，踏上了返回金华的火车。
与来时的迷茫和忐忑截然不同，归途的旅程，充满了意气风发。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一如他们身后那个已经成为过去的，谨小慎微的时代。
陈敢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与村庄，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地盘算着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落子。
而虎爷，则像个守护着稀世珍宝的卫士，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合同和点心盒子放在怀里，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火车汽笛长鸣，当他们重新踏上金华的土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连串的好消息。
乱葬岗的地，已经搞定了！
虎爷闻言大喜，这简直是开门红！
两人还没走进办公室，第二个好消息又接踵而至。
之前负责联络销售渠道的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崇拜和兴奋。
“哥！你真是神了！你人在上海，这边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兰县供销社的王主任说，只要是您的货，不管是什么，他全要！”
“下面好几个镇上的小老板也托人带话，说就认准咱们前进厂的牌子，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您干了！”
一股以陈敢为核心，遍布金华周边县镇的庞大销售网络，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几天里，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因为他去上海办大事的传说，变得更加凝聚，更加牢固！
然而，这两个好消息加起来，分量都比不上第三个。
虎爷刚给陈敢泡好一杯茶，一个负责看门的大爷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神色古怪地递过来一张纸条。
“刚才……周国平的司机来了，说周老板想请您吃饭，地方时间都随您挑，商量合作开拓全浙省市场的大计。”
“砰！”
虎爷手里的暖水瓶重重地砸在桌上，滚烫的开水溅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这个老王八！”
虎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把我们当狗使唤了！！”
“大哥，这饭不能吃！绝对不能搭理他！”
陈敢却没有动怒。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张纸条，看着上面那几个字，脸上忽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不，要去。”
他将纸条轻轻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暴怒的虎爷，笑得意味深长。
“为什么不去？虎子啊，他周国平这不是来占便宜的。”
“他是来给我们送枕头的。”
陈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热火朝天的厂区，一语道破了天机。
“他周国平以为抢走了供销社的渠道，就能高枕无忧。可他折腾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根本玩不转！”
“那些他不熟悉的地市渠道，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凭他，根本理不顺，也摆不平！”
“他的货，压在仓库里卖不动了！他这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才又想起了我！”
陈敢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光，如同出鞘的利刃。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丢根骨头，就能让我回去，继续替他开疆拓土，帮他去咬下那些他啃不动的硬骨头。”
“但他不知道……”
陈敢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这次，我不仅要咬下市场，还要连他这个自以为是的主人，一起吞了！”
他要将计就计！
周国平以为自己提供的是鱼饵，想钓陈敢这条鱼。
却不知道，陈敢早已和霍振华这条巨龙联手，要的，是抽干他整个鱼塘！
陈敢要利用周国平供销社的官方渠道，利用他的资金和资源，去铺设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销售网络！
周国平以为开拓的是他的服装市场，但实际上，每一个被陈敢打通的供销社，每一个被陈敢说服的主任，都将在不知不觉中，烙上陈敢自己的印记，成为未来方便面帝国最坚实的基石！
他对虎爷沉声下令：“去，告诉周国平的司机。”
“饭，我吃了。”
“但时间、地点，还有最重要的，合作的条件，得由我来开！”
“是！”
虎爷心中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兴奋所取代！
他明白了！大哥真正的反击，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一场利用信息差、资源差和认知差的吞并战，即将在周国平自以为是的恩赐中，悄然打响！
虎爷领命而去，脚步声都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杀气。
陈敢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那片即将因为他的归来而掀起滔天巨浪的土地。
周国平，你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下棋人。
却不知，从你写下这张纸条开始，你早已是这盘棋上，一枚注定要被吃掉的，无足轻重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