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爷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霍振华，那张温文尔雅，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比陈敢那张算计人时的脸，还要可怕一万倍！
陈敢是潜入金库的大盗，是偷天换日的魔术师。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屑于去偷，去抢。
他直接走进了赌场，将整座赌场连同里面的所有赌客，全都变成了他自己的筹码！
虎爷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从躯壳里飘出去了。
他之前还在为那几百块的外汇券心疼，还在为大哥的计划而激动得浑身颤抖。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格局小了，小得可笑。他们兄弟俩，在这间小小的咖啡座里，像两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如何跑赢村里的狗。
而霍振华，这个一直微笑着看他们表演的男人，却一脚踹开了通往世界赛场的大门，然后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们：别跑了，这整个赛场，都是我的。
陈敢的心中，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他强行压下了那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震惊，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知道，从霍振华说出投资和担保这两个词开始，这场游戏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借势的投机者，而是被一条真正的过江猛龙，强行拽上了同一艘战船。
这艘船更大，更快，能抵御更汹涌的风浪，但也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对航向的绝对掌控。
牌局，已经不是他能说了算了。
气氛的转变，最直观的体现在了日本人田下久治的身上。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
而现在，他脸上的傲慢和轻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
霍振华那几句轻描淡写的日语，对他而言，不啻于神谕。
霍氏集团居然要亲自下场，投资眼前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内地年轻人！
他刚才的傲慢，简直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阎王殿里摆架子！
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肥胖的身躯显得异常敏捷。
他绕过桌子，走到陈敢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用那蹩脚到可笑的中文，无比诚恳地说道：“陈桑！刚才……多有得罪！请您，务必原谅我的无礼！能与您，与霍氏集团合作，是我们旭日食品的荣幸！”
这180度的大转弯，让虎爷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就像一场梦。
霍振华带来的，是一个由三名西装革履的香港律师组成的专业团队。
他们拿出的合同，是一份早就拟定好的，厚达几十页的专业文本。
田下久治几乎是无条件地，同意了所有对陈敢有利的条款。
包括但不限于：旭日食品提供全套的生产线设备和技术支持，前期只收取象征性的费用；第一批方便面成品，由旭日食品垫资生产；在技术人员的派遣和培训上，无条件配合陈敢这边的需求……
当然，那个最终的目标……依旧难如登天！
就算是霍振华也不能阻挡他们的野心！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合同细节全部敲定，签字，盖章。
田下久治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送走了心满意足，几乎是点头哈腰离开的日本人，咖啡座里，终于只剩下了陈敢、虎爷，以及霍振华三人。
空气中那股商业谈判的紧绷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莫测的氛围。
虎爷再也憋不住了，他看着霍振华，那张温和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最纯粹的困惑和不解。
他结结巴巴地问：“霍……霍先生，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霍振华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一个精致的皮盒里，取出了一支深褐色的雪茄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郁的白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陈先生，你觉得，我仅仅是欣赏你吗？”
陈敢迎着霍振华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他平静地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轻轻晃了晃，声音沉稳如初：“欣赏是基础，但这不足以让霍氏集团，为您口中的一个小作坊，押上真金白银和家族的声誉。”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霍先生，有更大的图谋。”
“哈哈哈……”
霍振华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枭雄的豪迈与霸气。
“说得好！陈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笑声敛去，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被烟雾半遮半掩的眼睛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燃烧着的光芒。
“没错！”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蛊惑的力量。
“我图谋的，是整个中国市场！”
“日清、三洋，那些国际大牌，它们的眼睛都盯着北京，盯着上海，盯着友谊商店！它们盯着的，是那些手里有外汇券，有海外关系，能一步就跨入国际化消费的顶层人群！”
“但是！”
霍振华的语气陡然加重，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桌面上。
“中国真正的未来，不在那里！中国真正的未来，在你们这里！在千千万万个像金华一样，甚至比金华更落后，更闭塞的地方！在那些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口袋里没几个钱，却对新世界充满了最原始，最旺盛的渴望的，那亿万普通人身上！”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陈敢心中所有的迷雾！
霍振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整个计划的核心：“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撬开这片广阔市场的本地人！一个既懂得这片土地的规矩，又敢于打破所有规矩的领路人！一个能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把我的东西，塞进他们手里的人！”
“所以，陈先生。”
霍振华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陈敢。
“我投资的，从来就不是你那个小小的服装厂，也不是这个虚无缥缈的方便面计划。”
“我投资的，是你，陈敢这个人！”
他补充道：“田下的旭日食品，只是一个跳板，一块敲门砖。”
“他们的技术和生产线，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把武器。我出钱，我出资源，我出霍家的名头，帮你摆平所有来自上层的麻烦和阻碍。”
“而你，陈敢，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方式，用你在金华对付那些地头蛇的方式，像水银泻地一样，把我们的产品，铺满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庄，每一个角落！”
整个咖啡座安静得可怕，虎爷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最后，霍振华看着陈敢，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带着商人的精明与枭雄的坦诚。
“当然，大家都是中国人，做生意，亲兄弟明算账。赚了钱，我拿小头，你拿大头。”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陈敢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一种将命运彻底押上赌桌的决绝。
他伸出手，穿过桌子，有力地握住了霍振华的手。
“霍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只手，一只属于香港的商业巨擘，一只属于内地崛起的草莽枭雄，在和平饭店昏黄的灯光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场即将改变未来中国方便食品市场格局，甚至影响更深远的惊天豪赌，在这一刻，正式结盟。
霍振华带着他的团队离开了，留下了那份签好字的合同，和满室浓郁的雪茄味道。
虎爷依然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手脚都有些发软。他看着桌上那份薄薄几页纸，却感觉它比一座山还要沉重。
他抬起头，看着同样在沉默的陈敢，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
“大哥……”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条龙……太大了。”
“我们跟他合作，会不会到最后，连骨头都被他吞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