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朔玉他们坚守南天门第三十八天的凌晨,
当阿译手表上的指针转过了12点钟的方向,朔玉爬着钻到了他的手术室(停尸间),等他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三个罐头,他敢确信树堡里所有的人透着微弱月光看他的眼睛都冒着绿光,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可当除了他以外的三十七个人同时吞咽口水的时候,那声音大的像是往他们这里扔了一个炸弹,不,只不过,他相信炸弹的效果都没有此时他怀里的这几个罐头的效果大,
阿译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不敢相信地指着他怀里的东西问是什么,虽然这东西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还是要问一嘴,要是错了呢?
他们的脑瓜顶上有几个在小鬼子坚持不懈的炮火之下终于弄出来的小小孔洞,这棵树还真的是能防住航天炸弹的,他没有回答阿译的话,只是抬头看着透着光线的小孔,很庆幸这里边现在待得是他们,
月上中央的冷光透过孔洞正好落进来,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他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抓点那个月光,揽进怀里,却扑了一个空,什么都没抓到,笑了一下。
死啦死啦现在正在抱着狗肉,从日军的炮火开始响的时候,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看着门口没有变过,继麦师傅之后,他就成了他们之中的第二个雕像。
朔玉并不打算吊什么胃口,因为担心他们这几个连开罐头的力气都没有,他像原先在缅甸丛林里一样,爬过去一口一口,用叉子喂到他们嘴里的,一人可怜巴巴的一小口,连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恨不得把舌头也给吞进胃里头,尝过的一脸后悔想要再来一口,还没尝到的眼巴巴地看着,猴急得像是马上入洞房的新郎官一样。
不辣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有好东西”的表情,拿小眼睛看着他,
“半仙儿,我就晓得你喏,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头最精的喏~!有个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呢!”
“就是就是啦,你怎么还有罐头了啦,没道义啊,没道义啊!半仙儿,蛇哥可是连菜刀都拿出来了啦!”
“不讲究啊,半仙儿你实在太不讲究了,那个还有没有了啊?”
“吃吧吃吧,吃东西都挡不住你的嘴。”朔玉看着嚷嚷着连牙缝都填不满的迷龙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下一个,
“你说你就一人整着一小口够谁吃的,喂狗也没有这样喂的啊?”
“就是,就是喏!”
“没有了,一人就一口,等从这儿出去之后,你想吃多少,把自己吃撑死我都不带管你的!”
朔玉刚说完的话,就换来了异口同声的很大一声“切——!”,不相信,不相信他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也不相信他们能胜利,更不相信半仙儿能不管他们。
当他蹭着自己的身体爬到死啦死啦身前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他身边的狗肉,那双在黑夜里依然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那意思好像在说,让你来当我军需官,真的找对人了!
朔玉摸了一下狗肉的大脑袋,和它蹭了两下,把手上那口喂到它嘴里,第二口才是他们团长的,只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除了在那间黑房间里以外的地方他都很少和死啦死啦说话。
他腾挪着身子,继续叉着手里的罐头,蹭着喂到离他只有两三步距离的烦啦嘴里,被那家伙不客气的像是大爷一样咬进嘴里,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衣服里头装着一个手榴弹的张立宪,这家伙藏东西的手段可没有他高明,尾巴都露出来了。
但即使张立宪看起来脑子不算好使的样子了,还文质彬彬的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他看了看张立宪涣散的眼睛,又看向烦啦,示意他瞧瞧人家,
烦啦明显是不服气的样子,也许现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他一生当中最轻松的,最自由的时候,所以他不再拧巴,因为他们马上就都要死了。
烦啦抓着自己的脑袋,任由手里飘扬的皮屑和头发散在空中,砸吧着嘴里残存的肉罐头味儿,语气很是悠闲的说着,
“嘿,您要是想听的话,我能用谢谢这两个字埋死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跟着我一起,关键是您想听吗?”
朔玉想了想那个场景,然后摇了摇头,他又不是为了听那两个字才这样做的。
当他保证自己已经让所有人的肚子里都有了一口罐头,手里都有一发子弹的时候,他自己则是倒在一个远离所有人的死角里默默喘息着,
凌晨大概三四点的时候,外头天光初亮,可是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昏暗浑沌,纠缠不清,太阳还藏在东边不肯出来,这意味着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浓稠的大雾倒是先太阳一步占领了南天门,六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他靠在冰凉的水泥墙面上,一只手紧贴着脚下的土地,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和自己说着,
“我找到答案了。”
“找到答案的感觉真好。”
紧接着他就伸手拆开了自己身上从上南天门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身上不断增加的布条,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布条现在统统变成了一个色的,现在从他的身上慢慢脱落,就好像是蝴蝶在从白色的茧里挣脱出来,
而这些布条就是他的茧,但又不只是这些布条。
布条被拆下来,原本被绑在一起东西也就散落了,再也抑制不住趋势了,
血肉崩离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他唯一的意识只用来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发出来,也许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树堡外头不光又响起了火炮的声音,并且伴随着轰炸机的轰鸣声在他们上空不远的地方盘旋着,
高射炮,一零五火炮,七五山炮,航空炸弹……世界顿时被分成了两个,一个是满是火药的外头,一个是他们这里头。
他嘴间控制不住的声音,有时候也会伴随着飞机投下来的炸弹声露出声来,所有人都预感这是最后一次了,毕竟外头的竹内这次已经快要倾家荡产下了血本了,打算是一把allin了,
外头的爆炸声从晨光微曦就没停过,并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朔玉的耳朵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什么东西,只是看着自己慢慢上升,所有有形的东西都在一点点儿脱离他,在他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处温暖的光照着他,指引他向那处去,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看见他原来的那具身体正在以一种极其不可能的速度化成一滩清水,
藏在心里,压在身体里的所有泪在此刻都成了具象化,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见烦啦此时正在和他昔日的情敌靠在一个窝里,围着一颗被张立宪起名为小醉的手榴弹,你看着我看着你,也许他们两个真的可以一起死,那样至少好过被小鬼子弄死。
他看见死啦抱着狗肉举着自己的枪摇摇晃晃对准外头。
他看见迷龙那家伙手里自认为找了一个靠谱的兵器,等外头的冲进来怎么说也要够个本才行,他从不知道迷龙连三十个数都查不明白是怎么算账的,也许他心里自有一套账本。
他看见不辣要麻靠在一起相互笑着,要看看等会儿谁杀得小东洋多喏。
他还看见丧门星手里拿着那把卷刃的刀,在低头跟他弟弟说话。
……
最后他看到了南天门,真正的南天门在向他缓缓敞开。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被火炮,钢筋,水泥切断了生机的大树又开始生根发芽,死去的东西又活了,在最靠近天空的一抹枝桠上开出点点新绿。
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大雾里,死啦死啦对着雾里开了三枪,然后看着那几道黑色人影冲了进来,对方说着中国话,说自己是临近防区参与渡江总攻的353团的,奉虞师长的命令前来接应他们,不必问是哪个虞师长,他们只认识一个姓虞的。
孟烦了不知道自己的团座信没信,反正他自己倒是信了,毕竟对方手里有水有吃的,再说了骗他们干什么啊?他们只是一群被人扔在南天门上的一群渣子,就算是死也要当一个饱死鬼。
他看着给他们团座喂水的家伙自己倒是先哭得像是个泪人一样的,不明所以,有什么好哭的?
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回头,看一下……等等!孟烦了猛地回头看向他的身后,看向在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三十七个脑袋,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是想回头看谁,阿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