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鼓足勇气,说话却还是带着一抹哽咽。
“公公罚儿媳和可儿跪,总要有合适的理由吧?”
安平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宋依竟然敢反问他。
“理由?理由就是你不敬长辈,教导子女无方。”
“儿媳进门的时候,婆婆吐了血,身为儿媳,自然该先侍奉婆母,然后再向公公行礼问安。
公公责罚儿媳行礼缓了一步,敢问公公,儿媳是不是应该放着婆母吐血不管,先行礼问安呢?”
“你!”
安平侯脸色铁青。
他当然不能当着贺氏的面说不用管贺氏这种无情的话。
贺氏用帕子捂着嘴,干咳两声,道:“宋氏这话有理,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吐着血呢。
但凡有点孝心和人情味的人都会先上来照顾我吧?况且宋氏也不是没给你行礼。”
宋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儿媳蠢笨,还请公公给与明示,婆母身子虚弱,吐血晕倒是常有的。
以后若是再遇到今日这种情况,儿媳到底该先照顾婆母,还是该先向公公行礼问安?”
安平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让他怎么说?总不能大赤赤地说必须先行礼问安,不用管贺氏的死活吧?
这话一旦传出去,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放肆,你敢跟长辈顶嘴?”
宋依跪在地上,抹着泪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
“儿媳跪着呢,不是顶嘴,是.....是请示。
还请公公给明示,这样儿媳以后就不会错了,得了明示,儿媳立刻就带着可儿去廊下跪着。”
安平侯憋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由头,让他怎么明示?
该死,平日里宋氏吓唬两句,就会被吓破胆,躲起来哭。
今儿吃错什么药了?
竟然敢反驳他了?
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仔细看去,宋氏还是捂着脸哭哭唧唧,和平日里又没什么两样。
只是今日哭得让他更加心烦而已。
安平侯怒声道:“那李南柯呢?叫声祖父都不情不愿的,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祖父吗?”
宋依脸色微变,下意识将女儿遮挡得更加严实。
眼泪也掉得更急了。
“可儿平日里最尊敬公公,她只是担心她爹爹,一时恍了神。
儿媳以后一定教导她,向祖父请安的时候,不可因为任何事分心。
哪怕是她爹爹和亲祖母也不行。”
贺氏听得连连点头。
“应该这样,可儿记住你娘亲的话了?以后向祖父行礼问安是第一位的事儿。
便是陛下宣旨召见,也不能耽误了向祖父行礼问安。”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大声应了。
“孙女记住了祖父的教导,以后不管是谁,也不能耽误我向祖父行礼问安。”
安平侯......
该死的,这怎么成了他教导的了?
万一李南柯出去惹了祸,背锅的岂不是他?
安平侯修剪整齐的短须不停颤了又颤,方从牙齿中挤出一句话来。
“行了,起来吧,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看可儿这丫头平日里调皮捣蛋,特意教导他两句。
她但凡有她心悠一半乖巧,我今日也不会要罚她。”
李南柯躲在宋依身后撇撇小嘴儿。
祖父口中的心悠,是二叔二婶的女儿李心悠。
宋依擦干泪,拉着李南柯起身。
“公公没有那个意思就好,儿媳也觉得公公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
安平侯气得牙痒痒,眼见着借由罚跪要银子的计划落了空,索性开口直接要。
“听闻钱妈妈伙同刘掌柜昧下了你不少银子,今日已经追回来了?
你明儿把剩下的银子全交给老二媳妇,入了公账上去。”
“李永峰,你.....咳咳咳。”
侯夫人贺氏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开口要,气得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安平侯冷哼。
“叫什么叫?这事就这么定了。”
又抬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对宋依道:“你也别觉得家里欺负你们。
家里剩下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了,老大那个混账又被免了职,我也被罚了俸禄。
家里半年内都没什么进项,老二媳妇已经开始节源了,家里现在连三菜一趟都吃不上了。”
“你们有钱不往外拿,看着一家人喝西北风,这就是自私!”
又用一副恩赐的语气,接着道:
“反正你们一家三口也是要吃喝的,这银子也不是只别人用了,都是一家人,也别觉得苛待了你们。
你若是交了银子,我吩咐老二媳妇,每日给你们这房多加一个肉菜。”
宋依惊的瞪圆了眼睛。
她这两日哭得多,眼本来就肿得像核桃似的。
此刻瞪圆了,又肿又涩,很是难受,却也比不上心里的难受。
如果说继母算计她的嫁妆带给她的是伤心和难过,安平侯直接开口要她的嫁妆,则是令她十分生气。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气得她又想哭了。
一边哭一边问:“天啊,府里已经这么穷了吗?快要喝西北风了吗?
二弟妹的嫁妆也交了吗?”
安平侯一窒。
老二媳妇的嫁妆自然不能交。
“你是大嫂,你先交,给你弟妹做个榜样。”
宋依十分难过,怯生生地问:“可是二弟妹管家啊,公公说二弟妹行事有格局,是管家的好手。
我糊涂不懂事,应该向二弟妹学习,该是二弟妹给我做榜样才对。”
安平侯......
这话她确实说过。
宋依抹了一把泪,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公公放心,若是二弟妹交,我也跟着交,要吃肉菜都吃肉菜,都是一样的儿媳妇,公公不能只偏爱我们这一房。”
“若真的不济......真到了喝西北风的时候,我.....我一定会先把头伸出去,陪着全家一起喝的。
都是一家人,我.....呜呜呜,我能扛住西北风的。”
宋依哭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几乎要晕死过去。
安平侯气了个倒仰。
“你.....你!”
指着宋依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
最后只能黑着脸依甩袖子,气冲冲离开了。
宋依看着他离开了,下意识看向女儿。
李南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两只小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祖父被你气走了,娘亲你真厉害。”
“真.....真的吗?”
宋依哭得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止住哭,打了个嗝。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得到了女儿的夸奖。
呜呜呜。
她是不是成了有用的爱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