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东顿了顿，如实说道，“我是顺着踪迹找过来的，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他知道，在挖参人的规矩里，“占山”是很重要的，一旦被人发现你在挖参，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年份不浅的，很可能会引发冲突。
老男人哼了一声，慢慢走近，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没有放下猎枪，而是蹲下身，用枪管轻轻拨开林东清理好的泥土，看到那露出的须根和珍珠疙瘩，眼神更加复杂。
有惊讶，有贪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好东西啊……”老男人喃喃自语，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须根，却又猛地收回，抬头看向林东，“小伙子，这参，你不能动。”
林东一愣：“老人家，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母亲病重，急需这味药救命……”
“救命？”老男人冷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在这老林子里，想救命的人多了去了。这参，我早就盯上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具体位置，没想到被你这毛头小子捡了便宜。”
“您早就知道这里有参？”林东惊讶地问。
“哼，我在这林子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哪块地有什么宝贝，我心里能没数？”老男人站起身，猎枪依旧指着林东，“这参年份够了，少说也有百年，是我给我那瘫在床上的老婆子准备的。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离开，别逼我动枪。”
林东看着老男人眼中的固执和一丝哀求，心中有些动摇。
都是为了家人，这让他如何争抢？
但一想到母亲病床上憔悴的面容，他又咬紧了牙关：“老人家，您行行好，我母亲真的等不起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您，还有我打猎得来的皮子、鹿茸，都可以给您，只要您把这参让给我，行吗？”
他连忙放下背包，打开来，里面有几张上好的狐皮、几张狍子皮，还有一小袋零散的钱，以及一些打猎用的工具。
老男人瞥了一眼背包里的东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钱？皮子？在这老林子里，钱能当饭吃？皮子能治百病？我要这些没用！这参，我必须拿走！”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大黄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上前一步，挡在林东身前，对着老男人发出威胁的叫声。
“嘿，你这狗还挺凶？”老男人用枪管指了指大黄，“再叫，老子一枪崩了它！”
林东连忙拉住大黄的项圈，对老男人说：“老人家，您别为难我了，我们各退一步，行不行？或者，我们一起挖出来，看看这参到底多大，再商量怎么分？”
“分？”老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挖参人有挖参人的规矩，见者有份那是对同伙说的，你算哪根葱？赶紧滚，不然我真不客气了！”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眼神凶狠。
林东看着他决绝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了。
他慢慢站起身，心中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他不能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男人把参挖走。
“好，老人家，这参我不跟您争了。”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背包，“但我母亲的病……唉，希望您能理解。”
老男人见他让步，脸上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猎枪依旧没有放下。“算你识相。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林东背起背包，拍了拍大黄的头：“走吧，老伙计，咱们再去找找看。”
大黄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跟着林东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林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男人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挖掘那棵人参，神情专注而急切。
林东心中一阵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人命不分贵贱，自己母亲的命是命，别人的家人的命同样也是。
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带着大黄继续向山谷深处走去，希望能再找到一丝希望。
雪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雪沫，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周围的树木在风雪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显得格外凄凉。
然而就在他们走出几百米远时，突然，身后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砰！”
是枪声！
林东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刚才那片红松所在的方向，雪雾弥漫，隐约还能听到什么东西在咆哮，声音震得山林都在发抖。
“是熊！”林东心中一惊。
刚才那声枪响，很可能是老男人遇到了黑熊，开枪警告或者反击。
大黄也竖起了耳朵，对着那个方向狂吠不止，显得非常焦急。
“怎么办？”林东犹豫了。
那个老男人刚才还拿着枪指着他，不让他拿人参，现在遇到危险，他要不要去救？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
而且，如果老男人被熊伤了，那棵人参很可能也会被毁掉，或者被熊踩坏，那他母亲的希望就真的破灭了。
“走！去看看！”林东一咬牙，顾不上多想，转身就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大黄紧随其后，四蹄在雪地上飞奔，溅起一片片雪沫。
一人一貂，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的急迫。
越靠近红松的位置，风雪似乎越大，空气中还隐约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臊味。
林东握紧了手中的猎枪，心脏怦怦直跳。
他知道，黑熊在冬天虽然大部分时间在冬眠，但如果被惊醒，或者感受到威胁，会变得异常凶猛。
尤其是成年的公熊，体重能达到四五百斤，一巴掌就能拍断人的肋骨。
终于，他冲进了那片红松林。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刚才那个老男人正狼狈地躲在红松树的后面，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血丝，显然是受了伤。
他的猎枪掉在地上，枪管已经弯曲，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林东猜测十有八九就是那头熊干的！
而在他面前，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熊正站在那里，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毛发，胸前有一道明显的白色月牙形斑纹，正是东北林区最凶猛的“月牙熊”！
此刻，这头黑熊被激怒了，眼睛通红，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前爪不断地拍打着地面，积雪被拍得四处飞溅。
这头熊估摸着应该是被老男人挖参的动静惊扰，或者是被枪声激怒，这才才会发起了攻击。
老男人吓得瑟瑟发抖，眼看黑熊就要再次扑上来，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吼——！”
黑熊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猛地扬起前爪，朝着老男人藏身的树干拍去！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东扣动了扳机！
猎枪的轰鸣在雪谷中炸开，铅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击中了黑熊的前肩。
黑熊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转向林东的方向，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一个小小的人类也敢伤它，找死！
黑熊快速动作起来，这使得林东大惊失色。
“快走！”林东对着老男人大喊，同时迅速拉动枪栓，准备再次射击。
但他忘了，刚才情急之下，他只装了一发子弹。
“咔嚓”一声空响，猎枪没能再次击发。
“不好！”林东心中一紧，来不及重新装弹，黑熊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
那巨大的身躯在雪地上奔跑，如同黑色的坦克，所过之处积雪飞溅。
“大黄！”林东大喊一声，同时向旁边一个翻滚，躲开了黑熊的第一次扑击。
大黄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不是扑向黑熊，而是绕到它的侧面，对着它的后腿狂吠着撕咬。
黑熊吃痛，恼怒地甩动后腿，想要踢开大黄，但大黄动作灵活，每次都在它踢到之前跳开，不断地骚扰着它，分散它的注意力。
林东趁机躲到另一棵树后，飞快地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子弹，颤抖着往枪膛里装。
冰冷的金属弹壳冻得他手指发麻，但他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与大黄周旋的黑熊。
老男人从树干后探出头，看到林东冒着危险救他，又看到大黄不顾危险地牵制黑熊，脸上露出震惊和羞愧的神色。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捡地上的猎枪，却发现枪管已经扭曲，根本无法使用。
“吼——！”黑熊被大黄惹得越发暴躁，突然猛地一转身，巨大的熊掌带着风声，朝着大黄拍去！
“大黄！小心！”林东惊呼出声，子弹刚装好，他想开枪，却怕误伤大黄。
大黄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开了熊掌，但还是被熊掌带起的劲风扫到，身体像个皮球一样飞了出去，撞在一棵小树上，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大黄！”林东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许多，举枪就射。
“砰！”
这一次，子弹准确地击中了黑熊的腹部。
黑熊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晃了晃，低头看了看腹部流出的鲜血，眼中的凶光更盛。
它放弃了攻击大黄，转而将全部的怒火都发泄在林东身上，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林东知道，这一枪虽然打中了，但还不足以杀死这头暴怒的黑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硬拼，必须找机会！
他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红松林，树木高大粗壮，或许可以利用树木来躲避。
他看准一棵相对较细的松树，猛地绕了过去。
黑熊庞大的身躯撞在松树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树被撞得剧烈摇晃，上面的积雪簌簌落下。
林东趁机绕到另一棵树后，同时从腰间拔出了猎刀。
“来吧！”林东低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他知道，靠天靠地都没用，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黑熊被激怒了，它咆哮着，用巨大的头颅撞击着树木，试图撞开阻挡它的障碍。
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林东躲在树后，心脏狂跳，汗水浸湿了后背，很快又被冰冷的空气冻得僵硬。
他紧握着猎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在等待时机，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时机。
老男人躲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他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焦急地看着。
就在黑熊再次撞向林东藏身的大树时，林东猛地从树后窜了出来，不是向前，而是向后，绕到了黑熊的侧面。
黑熊转身不及，林东看准它腹部刚才中弹的位置，那里的毛发已经被鲜血染红，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就是现在！
林东用尽全身力气，将猎刀猛地刺向黑熊的腹部伤口！
“噗嗤！”
刀刃没入了黑熊的身体，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林东一脸。
黑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然后疯狂地扭动起来，想要甩掉身上的猎刀和林东。
林东死死握住刀柄，不让猎刀脱落。
他能感觉到黑熊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地冲击着刀刃，仿佛要将他的手臂震断。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猎刀向上猛地一挑！
“吼——！”
黑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巨大的身躯砸在雪地上，溅起漫天的雪沫。
它挣扎了几下，眼睛里的凶光渐渐消失，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雪地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雪，形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林东激动的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脸上、手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黑熊的还是自己的。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自己杀死了黑熊！
“小伙子！”老男人终于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他快步跑到林东身边，看着地上死去的黑熊，又看了看林东苍白的脸，嘴唇哆嗦着，“你……你没事吧？”
林东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黄：“帮我……看看大黄……”
老男人连忙跑过去，看到大黄正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看到林东没事，才呜咽了一声，又趴了下去。
它的后腿似乎受了伤，刚才被黑熊拍中的地方肿了起来，还在流血。
老男人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些草药和布条，笨拙地给大黄包扎起来。
林东这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红松树旁，看到那棵被挖了一半的人参，还好，在刚才的混乱中没有被破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继续用工具挖掘起来。
老男人处理好大黄的伤口，走了过来，站在林东身边，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林东终于将整棵人参挖了出来。
那人参根须繁茂，形状奇特，真的有几分像人形，皮色苍褐，纹路清晰，上面的珍珠疙瘩圆润饱满，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好……好参啊……”老男人忍不住赞叹道，眼中却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只剩下羞愧和敬佩，“小伙子，对不起，是我老糊涂了，差点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你的命，也害了我自己……”
林东抬起头，看着老男人，笑了笑，脸上的血迹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却又带着一丝释然：“老人家，没事就好。都是为了家人，我理解。”
老男人的眼圈红了，他擦了擦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林东：“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和一些干粮，你拿着吧。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这参，你拿走吧，给你母亲治病要紧。”
林东摇了摇头：“老人家，钱我不能要。干粮你留着，回去的路还长。这参，本来就是我先找到的，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事。”
老男人固执地把布包塞到林东手里：“拿着！不然我这老头子心里不安！你救了我的命，别说这点钱，就是让我把这老命给你，我也愿意！”
林东看着老男人真诚的眼神，不再推辞，收下了布包：“谢谢您，老人家。”
老男人看着林东，又看了看旁边的大黄，叹了口气：“小伙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老林子虽然凶险，但也养人。以后要是再进来，记得小心点。”
“我会的，老人家，您也保重。”林东将人参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好，放进背包里，然后背起背包，扶起大黄，“我们该回去了。”
“嗯，快走吧，别让家里人担心。”老男人点了点头，看着林东和大黄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他才转身，看了看地上死去的黑熊，又看了看那棵巨大的红松树，默默地叹了口气，拿起自己那把损坏的猎枪，一步一步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风雪依旧很大，但林东的心里却充满了暖意。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包，又摸了摸大黄的头，加快了脚步。
母亲的病有希望了，妹妹的笑容也快要回来了。
远处的雪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阳光似乎正在冲破云层，准备洒下万丈光芒。
林东知道，回家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希望，有身边的大黄它们，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他看了一眼大黄，笑了笑，抬起头，迎着风雪，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留下一串坚定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积雪覆盖，但那股暖流，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