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期待似乎已经消磨殆尽了,语气平静,“这个大墓,根本拦不住你。你当初若想救我,便可将我救出去。大墓的机关根本就是你的手笔,包括双儿……”
楚音点点头,“很好,这一切都很好,只不知墨羽大人,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了吗?”
墨羽沉默着,不复之前的潇洒,面色凝重沉郁。
听得楚音又道:“当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毕竟大墓枢纽就是你的手笔,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楚音抬头环顾四周,这座大墓是很大,而且也遍布了一些机关,可是从现在的情况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金山银山,外间传言不实,说什么封家大墓里有多过国库的财宝……
但其实,除了那一副封凛霄的银甲,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玩意。
用脚后跟也能想到了,若封家大墓真有那么多的财宝,而封家人凭着封家印就能自由出入大墓,他们早该拿了大墓中的财物去发财了,又何至于这么穷?
楚音不明白,一座大墓,套进她无辜的人生三年,套尽了她十几年人生,与周边所有人的恩情。
是为什么?
她是无辜的呀!
还有封凛霄,她真的很同情很同情自己素未谋面的这位夫君……
封家空有护国之功,实则大墓内空荡荡,封家也空荡荡,只剩余几个老弱妇孺,偏生名声大得很,明枪暗箭不断。
墨羽的深眸盯着楚音脸上的神情变化,好一会才道:“音音,你在想什么?”
楚音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好一会才道:“墨羽,这游戏很好玩,不过也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她心里是有疑问,但她不会向不给她答案的人寻求答案。
墨羽终于点点头,“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动封家大墓。”
她没问,他也没有多解释半句,也不必解释。
大墓外。
星月清冷。
“秦无眠。”墨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片刻,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秦无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石缝外,脸上混杂着焦急与不解,看到墨羽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后面跟着的楚音等人,脸色又沉了下来。
“大人!”秦无眠抱拳。
“撤。”墨羽只吐出一个字,简洁,干脆。
秦无眠愕然:“撤?可是大人,那东西……”
“我说,撤!”墨羽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过石壁,那份压抑的火气让秦无眠浑身一凛,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下方隐约传来夜影军快速集结、撤离的声响,脚步声迅速远去,如同退潮。
墨羽这才侧过身,让开通路。夜风吹动他的衣袂,月光勾勒着他半边轮廓,投下一道深刻的剪影。
……
马车辘辘前行,碾过寂静的山道。
车厢里气氛凝重。楚怀谨蜷缩在角落,满身狼狈疼痛,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芙蕖沉默地守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楚音。
楚音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夜色中,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单调声响。
回到锦州城内封府时,已是深夜。
封老夫人被瞒得严实,尚不知封家大墓前的一切,府中一片宁静。
楚音没有惊动任何人,命人悄悄将楚怀谨安置在封府不远处,一个独立、僻静的小院中,紧邻着之前停放老侯爷棺木的祠堂后院。这里环境清幽,也便于封锁消息。
她看着被两个强健护卫几乎是半扶半抬进去的楚怀谨,那曾经意气风发的楚候世子,如今佝偻如风中残烛,断腿污浊,满面尘灰与新旧伤痕,狼狈得连街上乞丐都不如。
“给他清洗干净,请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来,用最好的药。”
楚音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毫无起伏,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再送些易克化的、干净的吃食过来。”
“是,少夫人。”仆妇低声应道,连忙去准备热水与干净衣物。
楚音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中那株高大的老槐树下。
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好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和楚怀谨抑制不住痛楚的闷哼。她没有动。
直到仆妇出来回禀:“少夫人,擦洗过了,换了干净衣裳。大夫正在看顾他的腿伤。”
楚音这才点点头,缓步走进屋子。
淡淡的药味弥漫开来,楚怀谨躺在铺着崭新锦被的床上,脸上也勉强擦净了污垢,露出憔悴不堪的轮廓。
他看着走进来的楚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惶恐,随即又爆发出一种溺水抓住浮木般的依赖和求恳。
“音音…音音,谢谢!”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阿兄没用……阿兄以前对不起你……以后阿兄……”
楚音径直走到床边,将一直托在手里的一个狭长的乌木匣子放在他枕边。
“啪”的一声轻响,盖子被打开。
匣内衬着深色的绒布,静静地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长剑。
月光落在那寒光内蕴的剑身上,映出点点星辉。
剑格处,镶嵌着一颗幽蓝的宝石,深邃如夜海。
楚怀谨的目光瞬间被那剑吸引,呼吸都停滞了。
“阿兄,”楚音的声音平缓无波,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哀求和忏悔,“你知道吗?候府没了,父亲、母亲……将在秋后处斩,你的旧日亲眷、世家情分,都已化为云烟。”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在楚怀谨心上。
他眼中刚刚燃起的光,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明白了,她为他疗伤,照顾他,不是旧情复燃,更像是对一件破败旧物的最后一点怜悯,以及……利用。
“你的路,楚家已经给不了你了。”
楚音俯视着他,眼神清冷如月下寒潭,“伤好后,带上这把剑。南疆六省正在扩编‘靖边营’,缺敢战锐卒。”
楚怀谨不明所以,只喃喃重复:“南……南疆?靖边营?”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忙道:“不!音音,你不能……阿兄我……我不想离开锦州,只要能在锦州,做什么都可以……”
他惊恐看向楚音,疯狂地摇头,语无伦次,“我打不了仗了!我会死的!音音!你恨阿兄我知道,可你不能送我去死啊!”
“大夫会竭尽全力治你的腿。”
楚音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平静得近乎残酷,“南疆虽苦,却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你本应已经被斩首,又如何能再出现在锦州?只有南疆,那里没人认得你,锦州是绝计没有你立足之地了。拿着这把剑,至少……它能护你一护,不至赤手空拳。去了那边,隐姓埋名,就叫……楚安之。”
她抬起手,看似不经意地拂过楚怀谨满是冷汗的额头,指腹停留在眉心片刻。那触感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安,是安身立命的安;之,是求有所得的之。好好活着,楚……安之,你知道男人应该做什么?爱国,护国,护家。”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审判决,“这是我能替你选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还能有点盼头的路。”
楚怀谨所有的求饶和恐惧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妹妹,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与遥远。
他懂了,这就是交换。用楚家最后一滴血脉的余生,去偿还过往的债,换取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他,别无选择。
汹涌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却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彻骨冰寒的绝望与认命。他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像濒死的鱼一样无声地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楚音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把在夜色中静静绽放寒光的长剑,以及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破碎的阿兄,转身走出了房间。
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里压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