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太行山风像淬了毒的刀子,
刮得人脸生疼。
月托狠狠啐出口中的沙土,
粗粝的手指摸过麻布下冰凉的铁甲。
这身流民装扮让他浑身刺痒——
妈的,堂堂镶白旗贵族阿哥,现在活像个逃荒的叫花子!
可他不得不承认老三说得对,伪装是必要的。
\"都给老子把铁甲裹严实了!\"
萨哈连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身后,千余东狄精锐眼中泛着狼一样的幽光。
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此刻正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无形的银钱气息。
朔托给的悬赏像烈酒烧灼着每个人的神经:三十两雪花银!
足够他们回辽东逍遥几年。
但朔托军令同样令人胆寒——
\"谁管不住爪子坏了大事,老子把他全家老小串成肉串!\"
月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东狄当兵是不给饷银,他们只能靠抢。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要抢的,是晋王府被抄没的百万两的白银!
三支铁骑如毒蛇般在夜幕下分流。
月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三百余骑兵在他身后无声穿行,
马蹄裹着粗布,踏在腐叶上竟比山风还轻。
\"他娘的,魏狗都是瞎子不成?\"
朔托望着远处军堡上打盹的哨兵,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那些卫所兵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帮乞丐响马居然是东狄人。
\"报——\"
探子像幽灵般从树影中钻出
\"前面三里就是太原西郊的老槐林,足够藏下所有战马。\"
月托眯起眼,打了个手势。
数百骑兵立即化整为零,像水银泻地般消失在密林中。
几个裹着破棉袄的燕人细作上前来——
这些二鬼子熟门熟路,正好混进城里当耳目。
\"都给老子把帽檐压到眉毛!\"
月托恶狠狠地拽了拽手下人的破毡帽,
\"谁要是漏出半句破绽,老子就把他舌头钉在城门上!\"
夜风掠过树梢,一千双饿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太原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极了待宰的肥羊。
残阳如血时,细作带回的情报让所有人眼冒绿光。
\"三位台吉,奴才打听到晋王一家囚车两日前就上路了!\"
细作喘着粗气,脸上全是谄媚,\"太原城里现在宵禁,
但老子用二两碎银就撬开了个守军的嘴——
押送队伍里有京营的花架子、锦衣卫,还有晋州数百骑兵!\"
朔托\"咔嚓\"咬断嘴里的肉干,吐出一截骨头:
\"操!再吃这玩意儿,老子肠子都要变成肉干了!\"
他猩红的舌头舔过弯刀,\"今晚非得用魏狗的血润润喉咙!\"
月托眼中精光暴涨。
他抄起树枝在地上划出狰狞的痕迹:
\"夜袭!
魏狗夜里都是睁眼瞎!\"
树枝狠狠戳进土里,\"抢到银子后,二百里急行军——\"
\"让我带五百骑断后!\"
朔托一拳砸在地上,\"老子要让他们追兵的肠子挂满太原平原!\"
萨哈连阴笑着往箭囊里塞箭:
\"先射马再射人,把沿途村子都烧了。\"
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让那些两脚羊替我们挡追兵!\"
三人相视一笑,身影迅速隐入暮色。
毕竟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太扎眼了,
不容易隐蔽,他们东狄也擅长分散群狼战术。
————
新生的草芽刚冒头就被铁蹄碾进泥里,
混着融雪的泥浆发出\"咯吱\"的哀鸣。
山野间惨白的梨花簌簌飘落,像极了出殡时撒的纸钱。
太原城外三十里的河滩高地上,运银车围成的临时营寨灯火通明。
京营步兵正在夯实木栅
下风处拴着的三百战马不时打着响鼻,
这是老行伍的规矩,免得马粪味熏了贵人。
\"报——探马回报十里内无异常。\"
亲兵呵出的白气在铠甲上结霜。
陆兵的绣春刀映着月光,
刀鞘上几朵蒲公英的残絮像凝固的血渍。
他眯眼望向远处蛰伏的群山,
太静了...连惯常的夜枭啼叫都没有,难道晋州都这样?
\"再加两班暗哨。\"
陆炳突然攥紧披风,还是准备加强戒备,\"这鬼地方...\"
\"哎呦陆大人~\"
一个圆润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只见南阳侯张俊泽晃着富态的身躯走来,
锦缎袍子上的金线在火把下直晃眼:
\"大冷天的跟木头似的杵着,不如去本侯帐里尝尝新到的西域葡萄酒?\"
陆兵眼角抽了抽。
这位爷哪像带兵的?
至于这么重要的任务为啥交给他?
虽然余大人改革了京营,但是军权核心一直被勋贵集团把持。
只有部分中级军官提拔的寒门,
毕竟人先祖跟着魏武帝平天下的时候,已经把这辈子的活都干完了。
寒门武状元什么档次,你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怎么比得上咱勋贵上百年的世代剥削.....说错了,是积累。
陆兵五指扣紧绣春刀柄,
刀鞘上的鎏金云纹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侯爷美意,陆某心领了。\"
他抱拳的姿势标准得像量过,
连衣甲摩擦声都透着疏离:\"圣命在身,恕难从命。\"
张俊泽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金丝腰带上挂的羊脂玉佩叮当作响:
\"陆指挥使果然...尽忠职守啊。\"
他转身时,
织金蟒纹披风扫过结霜的草叶,
带起一阵混着龙涎香的风。
张俊泽又客套两句就回了自己的大帐,
波斯地毯上滚落着葡萄美酒,
琉璃盏折射出侍女雪白的颈子。
两个小校正跪着给熏笼添香,
暖融融的帐内飘出句醉话: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子时三刻,春雾如鬼魅般漫过河滩。
值夜的京营兵跺着冻僵的脚,
铁甲内衬早已被夜露浸透。
他们不会知道——
五十步外的芦苇丛里,
数百副镶红铁棉甲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甲片摩擦声轻得像毒蛇吐信。
\"咔嗒。\"
月托的弯刀挑开荻花,
露珠顺着血槽滚落。
他身后,镶红旗精锐齿间紧咬木枚,
连呼出的白气都刻意压成细线。
这是东狄狩猎的规矩:夜袭时,连呼吸过重都是罪过。
\"嗖——\"
第一支破甲箭穿透雾障时,哨兵喉头的血花才刚绽开。
第二支箭将他整个人钉在木栅上,
尸体晃动的阴影里,无数鬼影翻越营栏。
死亡,在桃李芬芳中悄然绽放。
晋州骑兵的值夜官正靠着开花的山杏树打盹,
突然被温热的液体溅醒。
他抹了把脸——
满手猩红。亲兵的尸体仰倒在杏花堆里,
喉头白羽箭尾还挂着半片花瓣。
\"敌袭!列——\"
马刀斩落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喷溅的血泉,
竟与身后野山桃开得同样绚烂。
河滩瞬间化作修罗场。
受惊的战马拖着火把冲进营帐,
烈焰吞噬晾晒的春装,
无数燃烧的号衣如冥蝶飞舞。
一名京营百户刚冲出帐门,
三支重箭就将他钉成跪姿,
指甲深深抠进四月潮湿的泥土。
寅时初刻,雾散月明。
萨哈连一脚踹翻银车。
\"哗啦\"
一声,官银如瀑泻入苜蓿丛。
朔托抓起几锭沾血的银子,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装车!\"
他舔掉银锭上的血珠,\"趁着露水还没干透...\"
当驮马队幽灵般隐入山林时,
燃烧的营帐腾起血色烟柱。
惊飞的宿鸟掠过天际,如同撒向亡魂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