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破晓时分,井陉关。
晨雾未散,张克一袭大魏千户制式铁甲立于千户所石阶之上,
指尖轻抚刀柄。
关城内尸骸尽焚,
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迹,
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兄长,都料理干净了。\"
戚光耀甩了甩手上的血痂:\"东西两路都埋了暗桩,
别说大活人,就是山里的野狸子也别想溜进来。\"
张克眯起眼睛。
街道上,十几个兵痞正歪歪斜斜地晒着太阳——
毡帽歪戴,衣襟大敞,有个瘦猴似的家伙甚至当众抠着脚丫。
这才对味。
昨日巡查时他就惊觉,
自己这支\"关隘废兵\"纪律未免太过严整,知兵的人一眼就知道是精锐。
\"演得不错。\"
张克忽然低笑,\"比真废物还像废物。\"
戚光耀却凑近半步,喉结滚动:\"可要是东狄蛮子觉得咱们太窝囊,直接夺关...\"
\"他们不敢。\"
张克猛地攥紧刀柄,惊起一串铁环碰撞声:
\"百万雪花银还没到手,这些狼崽子舍得掀桌子?\"
他抬脚碾碎阶前一根白骨,嗤笑道:
\"再说这井陉关——\"
话音陡然转冷:
\"东狄人真要占了,咱们燕山卫的精骑随时能从燕西平原杀个回马枪。
到时候前后山路一堵...那就一根筋变两头堵了。\"
话音未落,远处尘烟骤起,一骑斥候疾驰而来,
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低喝:
“爵爷!
东狄先锋已至东山口,按计放行,午时必到!”
张克唇角笑意渐冷,眼底欣喜一闪而逝。
“呵,总算来了……”
他转身迈步,铁靴踏过青石,却在墙角处忽地一顿——
一抹暗红血痕渗入砖缝,正是吴德禄那老狗断头时溅上的。
“啧,晦气。”
吕小步这厮砍人也不挑地方,不知道这千户所往后还得住人?
张克眉头微蹙,随即又嗤笑出声。
“罢了……横竖也就住这几日。”
他抬眸远眺,目光如刀,刺向西边蜿蜒的山道。
“戏台已备,就等角儿登台唱这出——送钱大戏了。”
井陉关城门洞开,张克迎接。
他身后,戚光耀和李玄霸伪装成亲兵按刀而立——
虽说恶趣味要满足,但保命的手段可半点不能含糊。
\"来了!\"
张克嘴角咧开灿烂笑容,目光灼灼地望向关外——
只见一支精锐东狄骑兵踏尘而来,镶红旗白甲在风中猎猎作响,
清一色的东狄百战锐士。
这些骑兵杀气内敛,张克猜测把精锐都带来了,那可太好了。
领头的正是代山三子:月托、朔托、萨哈连。
月托高坐马背,
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守将,
明明第一次见,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杀意:
\"这厮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八成是个靠祖荫混上位的纨绔...
可为何老子一见他就想抽刀砍人?\"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吴千户\",
正是让他吃尽苦头却始终无缘得见的死对头——张克!
\"月托阿哥!
久仰大名啊!\"
张克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
抱拳行礼时甲胄铿锵作响,
活像个见到偶像的追星族:\"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月托面无表情地颔首:\"吴千户客气了。此番借道...\"
\"哎呀说这话就见外了!\"
张克一把揽住月托马缰,
压低声音道:\"大魏朝廷昏庸无道,
克扣咱们边军粮饷...不瞒您说,
小弟早就想投奔东狄了!\"
那语气之诚恳,眼神之热切,活脱脱就是个资深带路党。
身后戚光耀差点没绷住——
兄长这演技,要是去梨园唱戏,怕是能当上头牌!
一旁的朔托眯着眼扫过关城内歪歪斜斜的卫所兵痞,
那些家伙要么靠在墙根打盹,
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赌钱,
连兵器都随意丢在脚边。
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压低声音对月托道:\"大哥,这群废物连刀都拿不稳,
不如直接屠了关城!\"
月托还没开口,萨哈连就一把按住朔托的手腕:
\"二哥糊涂!\"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关楼上的烽火台。
\"看见那堆干狼粪没?咱们这边动手,那边立刻就能点燃烽火!\"
月托摩挲着刀柄,目光在张克谄媚的笑脸和破败的关墙间游移。
最终冷哼一声:\"晋王那百万两雪花银才是正事,
这破关...\"他轻蔑地踢飞脚边一块碎石,\"
等我们回师时,顺手碾碎便是。\"
\"三位阿哥——\"
张克不知何时凑到跟前,
笑得如沐春风,\"赶路辛苦,要不留下歇歇脚?
关里新宰了几头肥羊...\"
\"不必。\"
月托冷硬地打断。
\"哎呀那至少...\"
张克突然变戏法似的从亲兵手里扯出一件翠绿披风,
那鲜艳的绿色在阳光下简直能晃瞎人眼。
他殷勤地往月托肩上披:
\"边关风大,这上好的蜀锦...\"
月托盯着这绿得发亮的披风,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对方笑得真诚,可他就是想一拳砸烂这张脸。
\"多...多谢。\"
他僵硬地任由披风搭在肩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呵,当然不对劲。
张克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这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毕竟你那未婚妻我很满意。
戚光耀在后面死死憋住笑——
兄长这手杀人诛心的手段,简直比直接砍了月托还狠。
怪不得古人说,夺妻之恨...等等,这好像是我们抢了人家未婚妻?
那没事了。
烟尘滚滚中,东狄镶红旗精锐如黑色洪流穿过关隘。
戚光耀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兄长,该收网了?\"
张克眼底寒芒乍现:
\"急什么?
好戏才开场。\"
他反手抽出雁翎刀,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传令——把道路全给老子装上拒马!
只留一条羊肠小道,要让他们人走得,银子走不得!\"
戚光耀疑惑:“不乘此机会,全部留下?”
韩仙叼着半截大葱晃过来,
油渍顺着胡子往下滴:\"全宰了不行?\"
他抹了把嘴:\"死人怎么背黑锅?
杀他们半点好处没有,还一身荤腥,不值当!\"
张克点头:\"不错,只有他们活着回去井陉关和抢银的事才能做实,
毕竟受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一起互杀死了,
白银不翼而飞,肯定要追查。\"
戚光耀皱眉:\"但若走漏风声...\"
\"哈!\"
韩仙浑不在意地咬了口大饼:
\"当年东狄还说宗帅要当儿皇帝呢!\"
韩仙把玩着手中的葱油饼,突然\"咔嚓\"一声捏碎:
\"知道为什么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吗?\"
他随手将碎渣撒向关外:
\"因为真相就像这些渣子——\"
\"落在谁的地盘,就是谁的饲料。\"
张克接话时,拇指缓缓推开腰刀。
寒光映出他眼底的算计:
\"等东狄人抢了着白银回来时,
你猜朝廷会更相信浴血奋战的边军,
还是...这些'造谣生事'还实际出手的鞑子?
谁告咱谁叛国通敌。\"
戚光耀恍然大悟——原来最高明的谎言,是让敌人说的真话也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