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立,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
但殿帅府的将官们基本没有见过他们的老大,平时都是薛将军和刘将军主持日常事务,偶尔还能见到御林军的何指挥使。至于殿帅,很多人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因为凌晨正在柳南坊的松竹楼里流连忘返。
在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一楼舞台上,一位头顶微谢的大官人,一身暴发户装束,正站在一位姑娘身边大声吼叫。
“你会不会跳舞?嗯?你看看你那粗手笨脚的模样,是跳舞的料吗?丑八怪!”
此人态度极其嚣张,仿佛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正在台上对着那位楚楚可怜的姑娘评头论足,进行人身攻击,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那姑娘瘪着嘴,眼中噙泪,被骂的一言不发。双手抚在琴弦上,却已经无法专心弹奏,时不时的还抽搐一下肩膀,暗暗啜泣,看的旁人心都要化了。
舞台上就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被膀大腰圆的壮汉们隔离在台下,接近不得。
只有为这位姑娘献金最多者,才可以与姑娘近距离接触。若是姑娘愿意,还可以引进自己的房间详谈风月,聊聊人生理想以及人类是怎样诞生的。
此刻,台下的嫖…文人雅士们,皆是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纷纷挥舞着拳头要揍死这个暴发户模样的傻子。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薇薇姑娘大放厥词!”
“看他那副蠢样!真是王八掉坑里——坐井观天,献了十两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给我滚下来!今天你就不要出这个门,出了松竹楼,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面对十几个台下宾客的辱骂和威胁,那名暴发户丝毫不惧,下巴上的胡子翘起,用鼻孔朝着薇薇姑娘说道:
“你听哥哥的,跟哥回家,给我暖床做小妾,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薇薇姑娘胆怯的流着泪水摇头拒绝,对方却俯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淫笑着说道:
“干什么?我可是给你献了十两银子的,献金最多者可以和近距离跟你相处,这是你们松竹楼的规矩,难道你要砸东家的招牌吗?”
薇薇姑娘伸出小手,想拨开他的咸猪手,挣脱对方的魔掌。奈何却因为力气太小无法如愿,只得眼中含泪望向台下。
台下的宾客们义愤填膺,却又没有办法,松竹楼的规矩确实是这样的。
暴发户见薇薇姑娘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台下,“切~”了一声,不屑的说道:
“妹啊~你不会指望他们能为你献金,把我赶到台下去吧?不可能的,哥哥给你献了足足十两银子,他们拿得出来吗?谁能拿出来这么多的银子?
他们都是一些穷酸文人,成天幻想着写两句破诗就能被你看上,带他们回你的房间。我呸!就台下这帮人,怀里能掏出一两银子我都算他厉害!
他们都是京城的边角料,大郑的蛀虫,能给得起门钱走进来观看,估计已经把爹娘的棺材钱都用了,别指望他们能救你了,十两银子,他们估计连见都没见过~”
暴发户一套连珠炮说下来,台下的人早已红温了,一位年轻公子怒气冲冲的跑到收录处为薇薇姑娘献金十五两。然后拿着楼牌跑回来,丢给龟公后,他快步登上台去,将暴发户呵斥了下去。
“好!兄台果真气度不凡!”
“好样的!干的漂亮!”
看到他先前一脸嚣张,如今却灰溜溜的落荒而逃,台下众人纷纷为这位挺身而出的公子叫好!英雄救美,真是大快人心!
那富家公子十分享受这种胜利的喜悦,和被众人敬仰崇拜的感觉。
薇薇姑娘也起身感激涕零的向他表示感谢,可当他准备继续宽慰关心对方,博取好感,最好今晚能留宿在她的绣帐时。薇薇姑娘的兰花指背贴在侧额,眉头轻皱,直言自己刚才被吓到了,身体略有不适,不便作陪。
那还能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让人家强撑着不适陪你唠嗑吧?那你跟刚才那厮有何分别?
富家公子只能无奈的假装大度,表示没有关系,你先回去休息,咱们改天再聊。
观看了全部过程,目送着薇薇姑娘退场后,凌晨皱着脸直摇头。
不知道那十五两银子,松竹楼的东家和暴发户、薇薇姑娘会怎么分。这么明显的坑都跳,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啊~
这样的人,是怎么坐拥那么多钱财的??
惊叹过后,凌晨从栏杆旁离开,准备再去哪里逛逛,结果迎头碰到了一座山。
一位目测最少一百八十斤的胖姑娘,体型与魔人布欧九成九契合,正一脸娇羞的贴在一个干瘦如竹的男人身边。凌晨生怕姑娘撒着娇扭腰用屁股撞他一下,那估计得飞出去……
咱也不是说歧视肥胖人群,更没有对女性同胞的颜值身材有刻板印象。可是姐们,咱这儿是青楼哇……
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让开道等二人过去后,凌晨歪着头啧着嘴,有些哭笑不得。
文若跟他说,让他也去用旁观者的身份行走在大街小巷,去观察一下别人的容貌、举止、言谈,再猜想一下他们的生平、家庭、今天的心情等等。
这是文若为数不多的爱好,太子殿下如此卖力的给自己安利,凌晨就按照他说的试了试,啧啧啧……
没有他说的那么美妙,更多是震撼。
这个世界太疯狂……
从松竹楼里出来后,凌晨又行走在大街上,背着手悠闲地瞎逛。他观察着路上的每一位行人,偶尔还跟着他们走一段路,看着他们做事、聊天,或喜或悲,或愁或展。
这种行走在人世间,观察芸芸众生的超脱感,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癞头和尚,跛足道人~
日渐西斜,夕阳西下。
意犹未尽的凌晨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皇宫里的众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别人需要微服私访,暗中侦查。自己完全可以隐身进去,光明正大的看他们如何生活,聊些什么,想些什么,接触了什么人,谋划着什么事啊!
说干就干,主意打定,耳朵一动,原地消失。
跟在凌晨身后的那名路人脚步猛的一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花了??
刚才自己前面好像是有个人的,怎么突然没了?
难道是这两天太累,出现幻觉了吗?
隐身在皇宫中的凌晨并没有去打搅老文,也没有去偷看文鸯文瑶洗澡,他虽然变态,但还没有那么变态。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御林军的防御布局和值守状态,又观看了内官们回到住所后的班后生活,不禁从内心生出一个疑问:太监到底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
纠结了许久后,凌晨还是忍住了一探究竟的冲动,转而前往宫女们活动的区域。
在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四处瞎逛了一通后,凌晨略感失望。
这些宫女们闲暇之余只会聊些八卦,幻想被太子爷、赵王爷,或者是其他哪个金龟婿看上。她们私底下还互相使小心机,虽然容貌都很好看,但是缺乏有趣的灵魂。
果然,这世间风情万种,却只有一个六月梨花羡。
体察了一天京城生活的凌晨也逛累了,瞅准御林军轮值的间隙,抬脚准备回家。
但人生就是这么戏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月上柳梢头,皇城西门角。
负责卫戍西角门的一处暗哨,一名头戴银色兜鍪,全身鱼鳞锁甲,双肩扣着黄色披风,脚踩贴片军靴,右手紧握长缨枪,左手握着精铁腰刀的年轻御林军士——
睡着了。
凌晨蹑手蹑脚的凑近看了看他,整个人立在原地,背靠着宫墙,脑袋向后仰着,面庞四十五度朝向夜空,嘴巴微张,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谁说没有有趣的灵魂?这么有意思的兵,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了。
如今正是腊月,天寒地冻的。凌晨怕他这么睡下去再给冻坏了,于是解除了隐身,将自己身上的豹裘解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披上。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回想起自己以前在亲卫营站岗的日子,内心有些唏嘘不已,于是便挺直身子站在原地,替这位年轻的御林军士守好岗位。
半个时辰后,除了依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凌晨和那位还在梦乡中的御林军士之外,这处临时指定的暗哨区域,又多了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这位军士的伍长、皇城西门的守军队正和御林军的校尉之一。
伍长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一脸茫然;队正捂着自己的兜鍪、绝望的别过头去看向地面;校尉双手拉着凌晨的胳膊,好言好语的央求劝说,让他歇一歇。
这位校尉正是当年和凌晨一起护送老文从寿春归营,雨夜血战的亲历者、幸存者之一。
没过一会,被人喊醒的何关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等他到场定睛一看,眼前的场面差点让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稳住心神后,他连忙走上前去,对着凌晨抱拳行礼:
“点检,您……末将来迟了。”
见到何关后,一直岿然不动的凌晨终于活了,他笑着对老大哥说道:
“我就是闲着没事,来检查一下今晚的防务和值哨,哥哥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快回去暖着。”
何关人都麻了,他哪敢回去啊!
被凌晨悄无声息的摸进皇宫已经是失职,值守的军士竟然还在睡觉!更绝的是,还让凌晨给发现了!
这事要是要陛下知晓,在场的诸位,可就都有好果子吃了。
“好兄弟,是愚兄御下不严,你就给哥哥个面子,饶这一回……”
见何关亲自发话了,凌晨也不想上纲上线,于是便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臂上的护腕笑着说道:“行,好久没有和哥哥一起喝酒了。走,今天定要一醉方休。”
何关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连忙伸手请道:“兄弟请~”
“哥哥请~”
那位值守的御林军士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当他听到一向暴躁的伍长,竟然小心翼翼的喊出“点检”两个字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醒了。
摸鱼被殿帅当场抓住,就算打死也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