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衍看着坐在一旁的陆雪,张了张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在路上翻涌的情绪,此刻全堵在心头。
世人多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这种家里的阴私之事,自是能瞒的多紧,就瞒多紧。
可若不找人说说,他又憋得难受,甚至感觉快疯了。
陆雪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并未急着询问,倒了杯凉茶推过去,“喝口茶,定定神。”
“多谢。”南宫衍喝下一口茶,只觉得满嘴苦涩。
但苦涩散去后,又有一丝甘甜萦绕在舌尖。
他捧着茶杯,愣愣出了会神,才缓缓开口,“戚自渡,你说,爵位就那么重要吗?”
“分人。”陆雪微微侧头看向他,说出的话模棱两可,“有些人觉得爵位是一生奔头,是家族的荣耀。”
“有些人却觉得那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甚至是一种枷锁。”
她不清楚周老将军同南宫衍说了什么,因此话语间带着顾虑。
何况,她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大多数人在问出某一个问题时,内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南宫衍眼眸微动,“戚自渡,我要是说,我从来都没想过非要当世子,你会不会信。”
没等陆雪回答,他放下茶杯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不信吧,哪有人会不愿意当世子呢,但我真的不愿意。”
“从我五岁起,我母亲和父亲因为立世子的事经常起争执,每次吵完架,我母亲总会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我。”
南宫鹤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可你猜怎么着,每次两人和好后,我外祖家里,不是有人升职,就是有人拜得名师。”
“你说,我母亲非要我当世子,真的只是因为我吗?”
南宫衍早已不是稚儿,很多事情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之前不愿意去细想。
但潜意识里,他慢慢地开始与母亲背道而驰。
比如,他依旧喜欢南宫鹤这个兄长,他越来越不想当世子......
陆雪抿了一口茶,有些时候,很多事的走向,由不得个人想不想,总会有各种因素逼得人不得不往前走。
欲说些什么,南宫衍再次开口,语气略显凄凉。
“你知道吗?那两个人刺杀我的人身上有南宫鹤亲卫的腰牌,却是我母亲派来的。”
陆雪微微挑眉,她之前对此事就有过一番猜测。
她猜到是有人想挑拨南宫衍和南宫鹤的关系,却没想到是靖安侯夫人。
不过,细细想来,倒也是有些合理的。
爹不疼,娘不爱,被亲人背叛,最后权势滔天,断亲绝爱,却独为女主折腰,这不是男主标配吗?
如果按照梦里的发展,南宫衍受伤昏迷。
无论靖安侯信不信这件事是南宫鹤所为,有靖安侯夫人在,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到那时,任谁都会觉得刺杀南宫衍的是南宫鹤。
庶长子为抢爵位,派人刺杀嫡子,这样的丑闻一出。
南宫鹤不仅和爵位无缘,能不能继续当官都未可知。
而南宫鹤则会认为,这都是南宫衍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兄弟俩从此之后,恐怕再无调和的可能。
断人仕途,犹如杀人父母,这份仇怨,纵不到不死不休,也相去不远。
如此一来,靖安侯的爵位就只能是南宫衍的。
不过,有一点,陆雪没想明白。
刀剑无眼,靖安侯夫人就不怕那两个死士一旦失误,南宫衍会被彻底废掉。
这个时代,容貌有缺和身体残疾之人,连在朝为官都不能,更何况是被请封世子了。
南宫衍似乎只是想倾诉,并不需要回应。
完全不理陆雪是不是有话说,三言两语间就把周老将军查到的都说了出来。
末了,从怀里掏出两块木牌,推到陆雪面前。
“这是南宫鹤亲卫的腰牌,我知道你马上要回司州,你把它们带回去,交给南宫鹤。”
“顺便告诉他,我...永远当他是我兄长。”
“还有,这两块腰牌是真的,让他查查身边的人,他身边也许有我母亲安插的人手。”
陆雪没有拿,反而把腰牌推回去,“这些话,你应该自己跟他说。”
“我会的,但是要等一等。”南宫衍说着,起身离开。
把这些事说出来后,他感觉无比轻松。
其实,他内心里也有与陆雪同样的疑惑,他想先回去查清楚。
他母亲也许不喜欢他,但对爵位的喜爱不是假的。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过于冒险,与他母亲谨慎的性子并不相同。
不经意间回想起他出征的前一天,他去正院与母亲告别,差点撞上从院内匆匆出去的府医。
他以为母亲生病了,急急地走进去,只隐约听见秦嬷嬷好像是说了一句“恭喜夫人”。
可待他询问之时,母亲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他看着母亲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还以为是母亲爱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言语之间自是少不了关切。
母亲却有些不耐烦,反而数次隐晦地询问他与南宫鹤之间是否还有情谊。
他每次都把这个问题岔过去了,最后离开之时,母亲却没像往常一样,让他注意安全,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却处处都有猫腻。
陆雪在南宫衍走后,还是把那两个腰牌收了起来。
南宫鹤身边要是真有靖安侯夫人安插的人手,还是早些查出来的好。
......
朝廷和司州的兵马,在没接到上面班师回朝的指令前,是不会离开赵郡的。
张柱胳膊上的伤却是越早治疗越好。
是以,第二天一早,陆雪便找到李嵩,想带着他先一步,到都城去找陆忍冬和两位神医。
而剩下的人则留下,倒时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司州,正好可以再养养伤。
李嵩在府城时就看好陆雪,经过赵郡的事后,欣赏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恨不得立刻把人收入麾下。
“戚千户,按理说,没有上面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但张柱是有功之人,身上的伤既有治愈的希望,本官没道理拦着。”
李嵩沉吟片刻,一拍桌子。
“这样吧,我再给你拨二十个人,你和张柱先走,我这边写好请示的折子,快马加鞭地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