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庭翻阅着萧云骧递来的那本小册子,眉头渐渐舒展。
政策对J会确实极为严厉,几乎剥夺了其所有世俗权力,仅保留信仰层面的职能。
但对普通百姓却极为宽容。
开篇便明确提出宗旨:“不分族裔,不分信仰,不分贵贱,人人平等。”
这与旧朝不同,不再对辉人设置歧视性条款。在官府公文与告示中,更是刻意隐去族裔称谓,以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更令人振奋的是,在辉人聚居的甘省宁夏府,要试点设立“辉人自治府”。
知府必须由辉人出任,其他官吏中,辉人也需占据与其人口比例相对应的席位。
这意味着,辉人将真正以主人翁的身份参与治理,成为华夏的一份子。
而马瑞庭的重要任务之一,正是去构建这一全新的治理模式。
他望着书页,心中感慨万千。
他出身辉人,曾在多地为官,深知若此政策得以落实,足以消弭积怨、化解冲突。
他心中长期的担忧与恐惧,也将不复存在。这比他预想的最好局面,还要理想。
胸中恐惧消散,不知不觉间,泪水又滑落脸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萧云骧提着一壶热水,推门而入。
马瑞庭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脸,掩饰自己的失态。
萧云骧将桌上凉掉的茶水倒掉,换上了热水。
马瑞庭慌忙起身,神色惶恐:“大王,怎敢让您亲自为我斟茶?折杀属下了!”
“小事一桩。”萧云骧摆摆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刚收到第三军的消息,他们已抵近南阳城下,知府顾嘉蘅抵抗意志甚坚,估计要强攻了。”
他笑了笑:“我让惠甫去后勤部催一下,确保他们重炮炮弹充足,以免耽误攻城。所以,倒茶的事,只能我来做了。”
马瑞庭望着这位大王,言行举止自然随和。眼角又开始湿润——这人,是真的将“平等”二字刻进了骨血里。
那为什么不豁出命去,随他一起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呢?
萧云骧坐下,啜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目光温和地看向马瑞庭:
“子安,你觉得这方略如何?”
马瑞庭沉吟片刻,开口道:
“大王,若此策能真正落实,陕甘只要渡过初期的动荡,长治久安可期矣。”
“毕竟,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百姓,终究占了绝大多数。”
萧云骧点头,却追问一句:“别光说好的,说说坏处。”
马瑞庭略一迟疑,缓缓道:
“大王,对J会的限制,未免过于严苛。几乎将其从世俗权力中彻底剥离,恐怕推行时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所以,前期可能有一些暴乱,且政策的推行顺序,也需要费一番心思。”
萧云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王,首要之策,是废除青庭所有的苛捐杂税,这样必然会受到各阶层的欢迎。”
“其次,先在阻力较小的关中地区,推行新政,让百姓切实感受到新政带来的好处。”
“而在这个过程中,要在当地构建我们的组织,选拔本地人才,宣扬我们的理念,逐步渗透进J会势力顽固的地区。”
“同时,要接触J会上层,明确谁是可以团结的对象,谁又是必须打击的目标。”
马瑞庭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万事就怕比较。那些J会势力顽固州县的百姓,自然会看到实施新政州县百姓,所享受到的待遇。”
“然后我们派人告诉他们,是因为J会的阻挠,才导致他们暂时无法享受这些新政。那么,他们的怨气会指向谁?”
萧云骧嘿嘿一笑,接过话头:
“再培养我们本地的军情局人员,深入乡里村社,用演戏、说书、社火等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宣传我们的新政。”
“让百姓看清楚,究竟谁是剥削者,谁是拯救者。”
“只要真正落实公平公正,就是冰冷的心,我们也能焐热。”
马瑞庭连连点头,愈加兴奋:
“我们还可以用粮食、种子、农具等物资,去换百姓手中的武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深入。
萧云骧的观点,往往天马行空,却直指核心;
而马瑞庭则以他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以及对辉人与辉J的深刻理解,将萧云骧的理念,落实为一条条可具体执行的政策。
聊到兴奋处,两人索性拿来纸笔,在桌上写写划划起来。
窗外,秋寒料峭,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窗前。
赵烈文推门而入,见房中两人聊得投入,便不打扰,只是将空掉的热水壶提起,出门去水房续水。
萧云骧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茶水微微晃动,映出他眼中闪烁的光。
“子安,你信J吗?”他忽然笑着问。
马瑞庭一怔,随即坦然答道:
“回大王,信,也不信。”
萧云骧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我信的是J义中劝人向善、救贫济困、不枉杀人、守信用、敬父母、爱子女等理念。”
他眨眨眼,面无愧色地说道:“但对每日礼拜五次、饮食禁忌等,我是敬而远之。”
萧云骧笑出声:“你这说法,颇有‘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的意味?”
马瑞庭也笑了,反问萧云骧:
“大王,你信儒教吗?”
萧云骧直截了当:“我不信。”
马瑞庭看着他:“孔圣所强调的‘仁爱’、谦逊、有教无类等理念,我看大王倒是贯彻得挺彻底。”
萧云骧默然片刻,继而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小屋嗡嗡作响,惊起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上屋顶。
马瑞庭也笑了,点出他问话的目的:
“大王,千百年的浸润,这些理念早已深植我们其中,不是一句信或不信就能改变的。”
见萧云骧连连点头,他又继续说道:
“至于外在的规范,不过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就如大王如今,不会还认为‘八佾舞于庭’是什么僭越行为了吧?”
萧云骧抚手叫好:
“子安,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马瑞庭继续说道:
“同样道理,大王。就拿吃猪肉这一条来说。当年默圣创J时,沙漠地带猪少,并非主要肉食来源,加之圈养环境下易带病菌,故而定为禁忌。”
“同样,当时默圣定下不吃死物、不食血液等,只是出于卫生考虑。”
“且不止沙漠之民,便是当时的中原地带,猪肉也不是上层人物首选的肉食。”
“但如今时过境迁,若仍死守千年前的规矩,就成了固守陈规、不识变通了。”
萧云骧点头:“我记得北宋以前,阉猪技术和炒菜尚未成熟,猪肉有一股腥味,难以去除。”
马瑞庭颇为认可地点头:
“大王真是博闻广记。北宋时期,宫廷年耗羊肉四十多万斤,猪肉却只有数千斤,且多用于祭祀。”
“待到南宋,随着阉猪技术及炒菜的推广,猪肉已无腥味问题,且因好养、出肉率高、繁殖快,成了大众的选择。”
“比如明孝宗年间,光禄寺年耗猪达一万八千九百头,羊却只有一万余头,可见猪肉已成主流。”
萧云骧听罢,笑着点头:“看来你研究得挺深。”
“自小研读经典,时间久了,自会产生疑问。”
马瑞庭叹息:“后来又在多地任职,曾随徐师在闽省与洋人、洋J派多有接触。”
“见得多,思考得多,才明白许多规矩的初衷,其实极为简单,只是后人将其神化,奉为不可逾越的铁律。”
萧云骧听后,想起一事,忍不住笑道:
“在印度也有个J会,因为牛是主要劳力,统治者怕民间私自屠宰,便干脆在J义中将牛奉为神明坐骑,让百姓敬畏崇拜。”
“结果导致在彼国,牛命比人命还金贵,也算一奇。”
说到这,他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后世职场里,有一段时间流行反pUA,岂不知J会才是pUA的祖宗,直接pUA了人类几千年。
能把亿万人pUA得倾家荡产、为之赴死,这是何等深厚的功力。
相比之下,职场中领导画个大饼的手段,算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