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九天十地,亿万万生灵的心神,依旧沉浸在那场无声的论道之中。
大道碰撞的宏伟异象并未发生。
没有天花乱坠,亦无地涌金莲。
然而,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强者,心头反而愈发沉重,甚至感到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悚然。
这并非说明佛门式微。
恰恰相反。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甚至无法理解的鼎盛。
一种光耀万古,凌驾于理解之上的恐怖底蕴。
佛门的下限,已然被拔高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境地。
地藏,堂堂准圣巅峰,距离那至高圣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与陈苦正面论道的资格。
仅仅是旁听,便已收获无穷。
更可怕的是,在陈苦的授业之下,佛门所有弟子的成长空间,仿佛被拓宽至无穷无尽。
一想到地藏、弥勒这些本就惊才绝艳之辈,未来某日尽数一飞冲天……
那个画面,只是在脑海中稍稍勾勒,便足以让任何一方圣人道统的执掌者寝食难安。
彼时的佛门,又将是何等的至高无上?
怕是三清联手,都需退避三舍。
……
须弥山上。
金色的佛光柔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
对于山下众生的敬畏与揣测,陈苦的神念洞若观火,了然于心,却未曾在意分毫。
他的心神,依旧在自己的师弟们身上。
教导完弥勒,小陈苦那双蕴含着无尽智慧的眼眸,缓缓扫过弥勒与大势至。
二人的心神瞬间绷紧。
“再设……”
小陈苦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周遭的法则都为之凝滞。
“若接引师尊、准提师叔,乃至红云道友,尽数在最紧要的闭关之中,无法被惊扰。”
“恰逢此时,有外敌强势而来,其势滔天,入侵我须弥山。”
“弥勒,大势至。”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将一个真实无比的未来危机摆在了二人面前。
“你二人,当如何?!”
话音落下,弥勒与大势至对视一眼。
二人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地狠狠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
陈苦师兄……你是真的敢假设啊!
师尊、师叔、红云前辈全在闭关?
还有外敌入侵须弥山?
放眼整个洪荒,现在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活腻了的,敢来触佛门的霉头?
就算是那高高在上的三清圣人,怕是也没有这个胆子吧!
二人心中疯狂腹诽,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
敬畏与凝重之色浮现,他们立刻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句。
空气变得沉重。
片刻之后,大势至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带着金石之音。
“禀师兄,对方既然敢在此时入侵须弥山,其实力必然非同凡响。”
“其阵中,至少也有一尊圣人级数的战力,甚至……不止一位。”
“这等伟力,已绝非我等能够正面抗衡。”
小陈苦面露一抹细微的笑意,轻轻颔首。
不错。
自己并未言明敌人的具体战力,但大势至却能从“敢于入侵”这个前提,精准推断出敌人的层次。
这足以说明,自己先前反复强调的稳健之道,凡事三思后行,已经彻底烙印进了他的道心之中。
大势至话音刚落,一旁的弥勒立刻补充。
他那张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此刻也满是肃然。
“不错!”
“若真遇此等灭门之危,我等当以守护山门为第一要务。”
“须臾之间,便要激发佛门所有先天护山大阵,层层叠叠,不计损耗,将防御催动到极致。”
“同时,以最高等级的秘法,呼唤师尊、师伯以及红云前辈,请他们立即出关,共御外敌!”
二人的回答,滴水不漏。
堪称标准答案。
这一次,小陈苦再次点头,眼中的满意之色更浓了些。
虽然只是基于过往经验的总结,并无太多惊艳的亮点,但也找不出任何错漏。
在突发的危机面前,能做到这一步,已然超越了洪荒九成九的生灵。
地藏、弥勒、大势至,这三位师弟的天资与悟性,确实不凡。
对于他们,许多道理根本无需掰开了揉碎了去讲,只需稍加点拨,便能自行领悟。
想到这里,小陈苦心中了然。
此番授业,至此也该告一段落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结束的刹那。
小陈苦的面色微微一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越过诸多佛门弟子,落向了须弥山脚下的某一个方向。
在那里,密密麻麻的身影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洋。
无数道目光,同样充满了敬畏与尊崇,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山顶的景象。
那并非旁人。
正是当初被他从东方大地带回,如今已在西方繁衍出亿万之数的——
人族。
小陈苦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在他脸上悄然浮现。
是了。
自己倒是把他们给忽略了。
这一场因材施教的授业,怎能少了人族?
要知道,如今人族生灵无穷,其汇聚而成的气运与功德,如同浩瀚渊海,无时无刻不在反哺佛门,浇筑着佛门的根基。
对于佛门而言,这同样是一桩无法估量的巨大底蕴。
对人族的教导,绝不可松懈。
一念至此,小陈苦再不迟疑。
他宽大的袍袖只是微微一拂。
刹那间,漫天道韵神纹与法则秩序交织,化作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伟力,滚滚倾泻而出,精准地落入那亿万人族之中。
伟力一卷。
转瞬之间,便有两道身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从人群中飞出,越过漫长的山道,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小陈苦的面前。
这二人,正是如今西方人族的先贤古祖。
陶氏,轮氏。
他们的地位,与东方人族的三祖无异。
且说陶氏与轮氏二人。
他们本是和其他族人一样,抱着看神仙、看热闹的心态,仰望着山顶那高不可攀的论道。
谁曾想,这瓜吃着吃着,竟然吃到了自己身上!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景象斗转星移,下一刻,已然站在了传说中的佛门圣地,直面那位神话般的陈苦前辈。
大脑一片空白。
极致的愕然与惶恐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心神。
二人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重重跪倒在地,深深俯首。
“人族陶氏(轮氏),拜见陈苦前辈!”
他们的声音颤抖,却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重。
小陈苦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威严而平和。
“陶氏,轮氏,你二人身为西方人族先贤,身负人族延续之使命。”
“我且问你。”
他的声音顿了顿,一股肃杀之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昔日,妖族为炼屠巫剑,血祭东方亿万万人族。”
“那般滔天浩劫,若是降临在西方人族的头上。”
“你们,该当如何?!”
小陈苦的话音,如同一道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陶氏、轮氏二人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面无人色。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
那些刚刚挨过打,手心还隐隐作痛的佛门弟子们,先是一愣,随即,一双双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
来了!
终于来了!
那柄名为“鸿蒙量天尺”的戒尺,终于还是悬在了人族的头顶之上!
这一次,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全场死寂。
所有目光,或戏谑,或怜悯,或担忧,尽数聚焦在那两个单薄的人族身上。
在这些出身不凡、根脚深厚的佛门弟子眼中,人族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着弱小。
修为羸弱。
跟脚斑驳。
天资平庸。
这是烙印在血脉里的铁则,是天地间不言自明的公理。
陈苦师兄的发问,玄奥莫测,直指大道本心。
强如金翅大鹏,跟脚傲视三界,都在那戒尺之下吃了大亏。
这陶氏、轮氏二人,又能给出何等答案?
众人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一个愚蠢的,或者说,一个凡俗的答案。
然后,便是戒尺落下。
这一波,二人筋骨孱弱,说不得会比金翅大鹏捱的戒尺更多,下场更为凄惨。
殿内,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变得缓慢。
只等那一声脆响,来印证所有人的预料。
哪知道。
陶氏、轮氏二人闻言,脸上并未出现众人预想中的惶恐与茫然。
他们只是对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短暂的思索。
那思索,并非是对大道玄理的苦苦探寻,更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熟稔于心的事实。
而后,陶氏向前一步,轮氏紧随其后,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语气没有半分迟疑。
“我等人族生灵,皆仰赖佛门庇护,才能至今安然无恙。”
他们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慷慨激昂,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若是遇到那般危机降临,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那自然是第一时间,召唤师尊、师伯等人显圣人族之中,庇护我族周全便是。”
话音落下。
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沉寂。
师尊?师伯?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昔日,陈苦前辈对人族另眼相看,西方二圣中的准提,也曾象征性地将这陶氏、轮氏收入门下。
他们口中的师尊、师伯,指的赫然便是准提、接引那两位圣人!
答案,就是这个?
就这么简单?!
求救?!
殿内,有弟子嘴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强忍着才没有让笑声冲出喉咙。
这是什么回答?
这是孩童的把戏!是弱者的呓语!
以众人对陈苦前辈行事风格的揣摩,这等近乎于无赖的回答,简直是在挑衅考验的威严!
然而。
就在众人等着看好戏,等着那戒尺再次扬起的瞬间。
他们的表情,凝固了。
只见高座之上的小陈苦,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他对着那两个在众人眼中愚不可及的人族,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明知不敌,及时求助,此为审时度势,是为大智慧。”
“你二人头脑清晰,处事理智,不因一时血勇而妄动,很是不错了。”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认可。
是夸奖!
是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赞许!
闻言,众人脸上的肌肉彻底僵住。
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可以?!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关了?!
金翅大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隐隐作痛的手掌,金色的瞳孔中,满是无法理解的震撼。
自己苦思冥想,引经据典,换来的是一顿戒尺。
这两个人族,一句“打不过,叫家长”,换来的却是前辈的点头赞许?
这……
凭什么?!
更让所有人感到荒谬的是,他们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从考验开始至今,修为最弱、跟脚最差的陶氏、轮氏二人,竟然是全场唯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
这算什么?
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感,从每一个受罚弟子的心底涌起,瞬间冲上天灵盖。
彻底麻了呀!
那自己方才挖空心思,苦苦思索,最后捱的那一顿戒尺,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等人的悟性,真的连这两个凡俗人族都比不上?!
这个念头一出,便如毒蛇般噬咬着他们的骄傲。
但很快,又有人转过了弯来。
一瞬间,那份憋屈与不甘,化作了更为深沉的无力感。
他们恍然了。
不是他们悟性不够。
恰恰相反,是他们……太强了。
正是因为人族羸弱,弱到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才使得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多余的选择。
别说是屠巫剑那等毁天灭地的浩劫。
就算只是随便一个大罗金仙发难,整个人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在绝对的、无法逾越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挣扎、任何计谋、任何血勇,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这么想来,除了向背后的圣人求救,人族,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没有。
完全没有。
一念至此,众人的脸色黑如锅底。
合着自己输就输在实力太强,想法太多了?!
这个结论,比用戒尺抽在他们脸上还要难受。
更关键的是,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压低了的、带着几分得意与庆幸的嘀咕声,清晰地飘了过来。
是那个陶氏。
他正对着轮氏,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嘿嘿……我就说嘛,陈苦前辈还是很和蔼的。”
“这般问题,哪里有什么难度啊。”
此言一出。
嗡!
众人只觉得脑子狠狠一震。
一道道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齐刷刷地剐向那两个得意洋洋的人族。
杀人!
还要诛心!
这是赤裸裸的杀人诛心啊!
“噗——”
有定力稍差的弟子,一口气没喘匀,险些当场气出一口逆血。
众人胸口剧烈起伏,索性齐齐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再看下去,他们怕自己的道心会当场崩裂。
就在这殿内气氛诡异到极点之时。
高座之上的小陈苦,却没有再继续发问。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缓缓从地藏、弥勒、大势至,以及那两个尚在得意中的陶氏、轮氏身上,一一扫过。
被他目光触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仿佛自己从内到外,都被彻底看穿。
而后,他才再度开口,声音幽幽,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像是在每个人的心湖中响起。
“你等或许有些好奇,本座对于你们的要求,为何各不相同?”
“甚至可以说是,要求高低,也各不相同。”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些正在生闷气的弟子,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所有目光,再次汇聚于那道身影之上。
这不仅是地藏等人的疑惑。
这也是全场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困惑。
只听得小陈苦的声音继续响起,不急不缓,却字字珠玑。
“你们六人,与其他弟子不同!”
“故而,本座对你们的要求,亦不同。”
“寻常佛门弟子,如今只需潜心修行佛法,听讲大道,壮大己身,便已经足够。”
“但你们几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分量。
“却已经踏出了属于自己的道,且各自肩负着不同的使命、职责。”
“故而,你们也要比寻常弟子,承担更多。”
这一番话,如暮鼓晨钟,听得殿内大部分弟子都似懂非懂,云里雾里。
然而。
在人群一角,始终沉默不语的孔宣,那双五色神光流转的眸子,却在此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轰!
他的脑海之中,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开!
此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设想,在这一刻,被彻底证实!
果然!
果然如此!
陈苦前辈所做的一切,看似随性,实则蕴含着至高至深的道理。
这,就是因材施教!
不!
这比寻常的因材施教,要宏大、要深远亿万倍!
他不是在教导具体的术法神通。
他是在根据每一个人各不相同的身份、根脚、天命、乃至性格,为他们量身定制一条最为契合的,独一无二的修行之道!以及应对未来无量浩劫的应变之法!
金翅大鹏傲慢,便折其傲气,教他知敬畏。
地藏有大宏愿,便问他地狱之苦,坚其道心。
弥勒笑看未来,便问他过去之因,明其根本。
人族孱弱,便教他们知取舍,懂求助。
……
一条条线索在孔宣心中串联,构成了一幅无比宏伟壮阔的蓝图。
假以时日,待到这些弟子尽数成长起来。
未来的佛门,将不再是单一法门的传承。
那将是真正的,万道齐放,百家争鸣!
每一尊佛,每一位菩萨,都将是自身道路的开创者与极致者!
想到此,饶是以孔宣的心性,都感到一阵源自神魂深处的震动。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笔?!
不过,在这极致的恍然与震撼之余,孔宣的心中,也同样升起了一丝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疑惑。
说地藏、弥勒、大势至等人,根脚非凡,各自肩负着莫大的使命与天命,这无可厚非。
只是……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两个依旧有些茫然,似乎还没完全理解这番话深意的人族身上。
人族,也算么?
众人眼中的小师兄,不过是圣人座下,得天独厚的第一位弟子。
殊不知,在陈苦这具看似稚嫩的皮囊之下,承载的,是横跨两世的浩瀚记忆。
这份记忆,让他洞悉了万古,窥见了未来。
他比此时此刻的任何生灵,都更加清楚那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天道大势。
人族。
这个眼下依旧在洪荒大地上挣扎求存,于万族夹缝间显得如此羸弱不堪的族群。
陈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看到了那被岁月长河掩盖的未来一角。
终有一日,这个看似渺小的族群,将会踏碎一切桎梏,登临绝巅。
他们会成为这片天地,毋庸置疑的唯一主角。
到了那时,人族的位格将超乎所有存在的想象,其气运之鼎盛,足以镇压三界六道。
所以,今日的这番布局,这场教导,便不是心血来潮。
是落子。
是为那煌煌大世,提前落下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思及此,陈苦收回了那俯瞰万古的幽深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这几位弟子身上。
至此,授业已经尽数完毕。
他不再发问,不再考较。
道场内的气氛,随着他的沉默,悄然发生了改变。
先前那种温和的、循循善诱的师者气息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肃杀。
他看着地藏,看着几位人族弟子,声音平淡,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等终将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这句话,不是期许,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眼下,便需逐渐代师尊、师叔等人,打理佛门事物。”
“协助管理地府。”
“以及,统领人族众生。”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足以搅动三界风云的滔天权柄。
从陈苦口中说出,却像是交代几件寻常的家务事。
地藏等人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感受到,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核心。
陈苦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那是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让几人瞬间绷紧了心神。
“故而,行事之中,切记。”
“谨慎。”
“再谨慎。”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在几人的神魂深处掀起惊雷。
“否则,轻则导致同门殒命,道果一朝丧尽。”
“重则,更有可能引发惊天动地,无可挽回的后果与损失。”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恐吓,只是在冷静地剖析一种可能性。
而正是这种极致的冷静,才让地藏等人感到一阵从骨髓深处泛起的寒意。
他们毫不怀疑,小师兄口中的“无可挽回”,究竟意味着何等恐怖的场景。
或许是山河崩碎,或许是苍生血祭,或许是……道统倾覆。
一时间,地藏等人只觉得肩上凭空多出了亿万钧的重担,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从未想过,这份信任的背后,是如此沉重的责任与风险。
看着他们骤然苍白的脸色,陈苦的语气没有丝毫放缓。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在此刻,就深刻体会到这份重量。
只有真正敬畏,才能真正谨慎。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整个洪荒修行界常识的指令。
“若遇自身无法处置之事件……”
地藏等人心中一紧,这是在传授最终的保命之法。
“……即使圣人闭关,也要毫不犹豫的通禀。”
“唤圣人出关。”
此言一出。
整个道场,死寂。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句话中蕴含的惊天信息给彻底冻结。
地藏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身后的几位人族弟子,更是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唤圣出关?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言论!
圣人闭关,乃是天道之下,一等一的大事。
或是参悟更高境界,或是炼化无上至宝,或是推演天机避劫。
每一次闭关,都可能关系到整个道统未来的气运走向。
是以,圣人闭关之地,必有重重禁制,隔绝内外。
除却天地量劫降临,道统有倾覆之危,否则,任何弟子,胆敢惊扰闭关中的圣人,只有一个下场。
形神俱灭。
这是铁律。
是所有圣人道统中,无人敢于触碰的绝对禁忌。
可现在,小陈苦,他们的师兄,却用一种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了这番话。
仿佛在说,如果饭食不合胃口,就去把厨子叫醒一般随意。
这……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
这简直是对圣人威严的一种漠视!
然而,当他们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小陈苦时,心中的那点荒谬感却瞬间烟消云散。
他们看到的,是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眸。
那份平静里,没有半分狂妄,没有一丝轻佻。
有的,只是绝对的自信,与不容置疑的底气。
转念一想,众人心中豁然开朗。
是了。
小师兄,有说这话的实力与底气。
他是谁?
他是堪比圣人的存在,是连圣人都亲自承认,可与他们平辈论交的存在。
他的意志,在某种程度上,或许真的可以代表圣人的意志。
而更让他们心神剧震,乃至眼眶微微发热的,是他们从这句惊世骇俗的命令背后,体会到的另一层深意。
那是一种深沉的,不加掩饰的关怀。
为了他们的安危。
小师兄宁愿让他们去触犯这种禁忌。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在圣人道统的安危面前,在那些所谓的规矩和禁忌面前,他们这些弟子的性命,同样重要。
甚至,更重要。
一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们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散了先前那份沉重与冰冷。
先前那亿万钧的重担,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位愿意为他们承担一切的师兄。
地藏眼中的震撼与惊疑,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感佩与坚定。
他对着陈苦,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行礼,都更加沉重,也更加虔诚。
“是!”
他身后的几位人族弟子,亦是福至心灵,瞬间明悟了其中关窍。
他们看向陈苦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敬畏。
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我等谨遵师兄(前辈)教诲!”
几人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的道场中回荡。
他们再一次拜谢。
拜谢的,不仅仅是那份授业之恩。
更是那份,足以托付性命的,庇护之恩。
法音落下,陈苦的目光如无尽苍穹,温和而又威严地扫过须弥山上的每一张面孔。
从地藏、弥勒这等亲传弟子的身上,到山下密密麻麻,汇聚成海的亿万生灵。
他的视线,不曾错过任何一双渴求的眼眸。
“好了。”
“授业,到此为止!”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终结万法的决断。
场中所有生灵心神一震,从方才那浩瀚的道韵中被轻轻唤醒,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时刻。
陈苦的声音继续在他们心底流淌。
“自今日起,你等众人也应当好生思量,选择己身之道。”
“本座传授给观世音、金翅大鹏等人的稳健、勇猛之道,对你等也同样适用。”
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颗蕴含着无穷奥义的星辰,砸入众人的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稳健。
勇猛。
两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通往至高的大道,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旦选择了己身之道,便当恪守道心,坚定不移。”
“切记。”
陈苦的语气微微加重,那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底气。
“本座与接引师尊、准提师叔,以及红云道友,永远是你等最为坚固的后盾。”
轰!
这句话,不再是道音,而是一道真正的惊雷,在每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炸响。
先前还只是隐约的骚动,此刻彻底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心绪奔流。
哗然之声,终究是压不住了。
那不是喧哗,而是一种集体失声后,由无数倒抽的凉气、骤然加速的心跳、以及法力微弱失控所汇聚而成的共鸣。
后盾!
何等分量的两个字!
接引圣人,准提圣人,再加上深不可测的红云道祖,以及眼前这位开辟了佛门新气象的小师祖陈苦……
这几乎是洪荒世界最为顶尖的一股力量。
而现在,这份力量,成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后盾。
无需再多言半句。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最后的指引,也是最仁慈的恩赐。
未来的方向,已被清晰标明。
两条路。
选择其一。
传道者。
亦或是,护道者。
前者,如观世音,以稳健之道,普度众生,将佛门的光辉洒向诸天万界,润物无声,广结善缘。
后者,如金翅大鹏,修勇猛之法,为佛门披荆斩棘,荡尽一切来犯之敌,以杀伐证道,护佑安宁。
对于这些在修行路上苦苦挣扎的普通生灵而言,陈苦的这番指点,无异于在无尽的迷雾中,为他们点亮了两座通天彻地的灯塔。
这省却的,何止是无尽岁月的探寻与感悟。
这给予的,是一条真正能够走通的,无上道途!
一瞬间,整个须弥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所有哗然都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凝。
无数生灵垂下眼帘,或是闭上双目,或是仰头望向那片被佛光浸染的苍穹。
他们的脸上,神情变幻。
有挣扎,有迷茫,有向往,有决绝。
这是一个比勘破生死关还要重大的抉择。
它将决定未来无尽岁月的修行方向,决定自己的宿命,决定自己在这一场滔天大势中的最终定位。
见此情景,小陈苦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没有催促。
更没有再多说什么。
道,是自己的。
路,终究要自己去走。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
这般抉择,关乎道心,关乎未来,理应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好生权衡,去反复思索。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小陈苦心念微动。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征兆地开始变得虚幻。
并非消散,而是融入。
他的轮廓先是模糊,仿佛水墨画被清水晕开,接着,整个人化作亿万点柔和却又璀璨的金色光尘。
每一粒光尘,都似乎蕴含着一道完整的佛法妙谛。
它们没有飞向天际,而是缓缓沉降,被须弥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草叶,甚至每一缕空气所吸收。
他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又仿佛他已化作这佛门的道,无处不在。
偌大的佛门圣地,随着陈苦授业的终结,再度恢复了那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平静与祥和。
只是,这一次的平静,与以往截然不同。
空气中,多了一种名为“抉择”的厚重。
岁月悠悠!
时光的长河无声流淌,冲刷着世间万物。
对于须弥山上的求道者而言,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天。
一年。
十年。
转眼之间,百年已逝!
一个世纪的光阴,对于凡人而言是数代人的更迭,但对于这些沉浸在道韵中的生灵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百年之中,须弥山宛如一幅静止的画卷。
地藏、弥勒等核心弟子,始终端坐在山巅之上,他们的身躯纹丝不动,仿佛早已化作了石雕。
唯有他们身上明灭不定的佛光,与愈发深邃浩瀚的气息,证明着他们正在那如渊似海的佛门道韵中,进行着何等惊人的蜕变。
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与整座须弥山的脉动合而为一。
而在须弥山下,那亿万生灵组成的海洋,同样保持着百年前的姿态。
他们静坐于此,不饮不食,不言不语。
风霜雨雪落在他们的肩头,又被护体佛光悄然化去。
尘埃在他们的发梢凝聚,又在下一次佛光吐纳中散开。
所有人都沉浸在叩问道心的最深层次。
明悟己身。
拷问本源。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推演着两条道路的未来。
如此静谧,如此虔诚,如此宏大的修行景象,放眼整个洪荒,也属实难得。
祥和与宁静,似乎将成为这里永恒的主题。
终于!
在第一百年的最后一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为整座须弥山镀上金边的那个瞬间。
这幅静止了百年的画卷,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悍然撕裂。
平静,被再次打破。
毫无征兆!
毫无预兆!
冥冥之中,一道声音,再一次响彻高天之上。
那声音不再温和,不再是循循善诱的教导。
它浩大,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仿佛天道法旨,从三十三重天外降临,精准无误地落入此间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是陈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