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藏师兄!”
不知是谁,用一种压抑不住的颤音低呼出声。
“那位就是我佛门之中,行走于地府的无上存在,地藏师兄么?!”
“这股威压……好强!”
一个弟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惊觉失态,连忙稳住心神,但眼中震撼不减分毫。
“他便是佛门弟子一辈的另一座丰碑,是真正走出佛门庇护,独挡一方的无上强者!”
“此等神威,此等气魄,当真是……霸气!”
惊叹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却又被所有人刻意压低,化作嗡嗡的低鸣。
这便是地藏。
偌大的佛门,陈苦之下,弟子辈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他不是传说,而是真实。
他不仅仅是佛门弟子,更是地府之中拥有无上位格的至高者。
这份成就,是所有佛门弟子日夜向往,却又不敢奢望的终极目标。
今日,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位传奇师兄的真容。
那股冲击力,直接贯穿了他们的神魂。
然而,立于万众瞩目之中的地藏,周身那足以震慑大罗的气息,在触及须弥山顶端那道身影的刹那,便如潮水般退去,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没有半分傲然,更无睥睨众生的姿态。
他一步步踏上须弥山,对着那个盘坐着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佛礼。
如果说,寻常弟子仰望地藏,是井底之蛙窥见当空明月,已觉其浩瀚无垠。
那么地藏仰望陈苦,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去直面那亘古长存的无尽青天。
井蛙尚不知天高,蜉蝣却深知己命之须臾。
正因为地藏站得更高,走得更远,他才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够达到陈苦那般成就,是何等伟岸,何等不可思议。
那是一条空前之路。
甚至,可能是一条绝后之路!
这份认知,让他发自灵魂深处,不敢有丝毫怠慢。
地藏面色平静,不起波澜。
施礼过后,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径直在陈苦下方寻了一处蒲团,端坐其上。
他坐下的姿态,是一种天然的仰视。
至此,听法者,已然齐聚。
小陈苦的目光落在了地藏身上,平静的眼眸中,似乎有亿万星辰生灭。
“呵呵,地藏师弟,如今愈发不凡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只一眼,他便洞悉了地藏的一切。
混元金仙巅峰。
修为圆融,根基雄浑,周身气息与地道法则隐隐相合,威压浩浩荡荡,摄人心魄。
此等修为,放眼洪荒,已然不逊于那些成名已久的上古先天大能。
更何况,地藏身负镇压地府之责,冥冥中更有地道神威加持,一念动,便有无边伟力。
这让他愈发显得傲古凌今,同辈之中,鲜有人能望其项背。
昔日,地藏于地府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时,陈苦便有所预感。
这个师弟,假以时日,或许能追上自己的脚步。
今日一见,这个判断正在被一步步地印证。
听得小陈苦的夸赞,地藏神色依旧,宠辱不惊。
可他身后的无数弟子与生灵,却再也按捺不住。
所有人的面皮都泛起一层激动的红光,呼吸变得粗重。
要知道,自开坛授业以来,这数日之间,地藏是第一个,被陈苦主动开口夸赞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也让众人心中的期待,瞬间被拔高到了顶点。
一位是佛门万古唯一的传奇。
一位是弟子辈中走得最远的无上强者。
此二人今日同坐于此,他们的对话,他们的论道,必然能碰撞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
哪怕只是从那光芒中,领悟到一丝一毫的碎屑,对他们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机缘与福运。
值了!
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神念催动到极致,唯恐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只是。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这山巅之上,所有沸腾的期待,瞬间凝固。
一句夸赞,言犹在耳。
小陈苦的目光,却骤然间变得深邃,那丝赞许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的审视。
他话锋陡然一转。
那平淡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严厉。
“然而,当初于地府之中,你的处置,却可谓愚蠢。”
此言一出。
周遭死寂。
方才还因陈苦现身而掀起的阵阵骚动,此刻被这两个字彻底碾碎,连一丝一毫的回响都未曾留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
无数道目光汇聚于陈苦身上,从先前的敬畏、激动,瞬间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愕然与呆滞。
愚蠢?!
这两个字,宛若两柄无形的天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好家伙!
当真是好家伙!
这小陈苦师兄,训斥起人来,竟是连半分情面都不留。
要知道,地藏师兄乃是何等身份?坐镇幽冥地府,身负无量功德,论及地位,在整个佛门之中,亦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可到了陈苦口中,竟只得了一个“愚蠢”的评语。
这比先前他面对任何其他人,都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凌厉!
同时,在场的佛门弟子,对于当初地府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争端,大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们只知道,地藏师兄以一己之力,直面数位祖巫的滔天凶威,最终令其退去,扬我佛门神威。
此刻听闻陈苦此言,其中分明另有隐情。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将心神提到了极致,竖起耳朵,等待着陈苦的下文。
“我且问你!”
陈苦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含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寒冰,砸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他的目光,穿透虚空,直直锁定在地藏身上。
“当初祝融、共工等祖巫,挟巫族无上煞气,悍然闯入地府,你,是否曾主动现身,以一人之躯,直面他们全部?!”
这质问声振聋发聩。
显然,陈苦虽身在闭关,不问外事,但那双洞悉过去的眼眸,早已通过无上时间神通,将当日地府中的一幕幕,尽数追溯,看得分明。
他看得清楚,若非地藏选择主动走出十八层地狱的庇护,祝融与共工那几个莽撞的祖巫,纵然有心发难,也绝无可能那般轻易就将事态扩大。
地藏并未言语。
他只是平静地对上陈苦的目光,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便是最直接的承认。
然而,正是这个承认,让周遭的佛门众人,乃至远方虚空中那些投来关注目光的洪荒大能们,齐齐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不是?!
这……这也算错处?
地藏师兄何等风骨!
他孤身坐镇幽冥血海之畔,面对祝融、共工那等自上古龙汉大劫便已凶名赫赫的祖巫,而且是数位联袂而至,依旧能够怡然无惧,挺身而出,直面大敌!
这难道不是在向整个洪荒天地,昭示我佛门的威严与气魄么?!
这难道不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么?!
为何到了陈苦师兄口中,反倒成了一桩需要被当众问责的罪过?
不仅是佛门众人想不通,就连那些隐于暗处的观望者,亦是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是洞穿了众人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疑惑,陈苦的唇角逸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乃逞匹夫之勇!”
一言既出,再无下文。
但这六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力量,让场中那股刚刚升腾起的质疑与不解,瞬间被压了下去。
众人心头剧震,开始咀嚼这六个字的深意。
“你可曾想过,你主动现身的那一刻,若祝融、共工等人,心中所怀的并非只是发难,而是必杀之念,你当如何?!”
“凭你一己之力,如何去硬撼数尊肉身成圣、执掌法则的祖巫?!”
陈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暮鼓晨钟,狠狠敲击在地藏,以及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到头来,你除了自寻死路,还有第二种可能么?!”
最后一句发问,已然带上了审判般的威严。
轰!
众人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是了!
是了啊!
自己等人,终究是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太过理所当然了。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地藏师兄直面强敌,彰显佛门神威的光辉一幕,却下意识地忽略了那光辉背后,所潜藏着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危机。
祝融、共工,那是什么人?
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巫族祖巫!是敢与天道圣人叫板的凶神!
他们当初强闯地府,的确未曾抱着必杀地藏之心。
可若是……若是他们抱了呢?
一旦地藏现身,数位祖巫同时暴起发难,神通尽出,法则齐落,招招都是毙命的杀手。
那种场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到那时,纵然地藏师兄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唯有饮恨当场,身死道消一个下场。
换句话说,当初那场看似风光的争端之所以能够和平收场,其中竟是蕴含着莫大的运气。
而将佛门的未来,将自身的性命,寄托于“运气”二字之上……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愚蠢!
地藏也彻底明白了陈苦的意思。
他那古井无波的眸光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缓缓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微微颔首,躬身一礼。
“这……当初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多了一分发自内心的叹服与愧疚。
“愿凭师兄责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藏很是坦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白皙如玉,修长有力,曾拨动轮回,曾度化亡魂。
此刻,它静静地悬于空中,等待着那注定的惩戒。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爆响!
鸿蒙量天尺裹挟着一缕玄黄之气,没有丝毫留情,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藏的手心。
这一尺落下,并未掀起法力波澜,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脏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咧嘴,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好嘛!
当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啊!
任你是谁,任你身份多高,功德多厚,在这位小陈苦师兄面前,犯了错,就得乖乖伸出手来,立正挨打。
强如地藏,也不例外。
一尺责罚完毕,陈苦面色不变,这才开始传授真正的处置之法,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既坐镇地府,当知地府一切,皆是你最大的底牌,而非你孤身一人。”
“日后若再遇强敌发难,你当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神念传音,于第一时间,召请接引师尊,准提师叔,乃至红云道友等人前来相助。”
“与此同时,你更可依托十八层地狱,后土轮回台,忘川河水,引动整个地府的法则之力,布下层层叠叠的无上大阵!”
“如此,内外合力,纵使不敌对方,亦可将强敌困于阵中,拖延足够的时间,等待我佛门圣人驰援抵达。”
陈苦的这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但在一些旁观者听来,却又觉得似乎……有些太过谨慎,甚至到了多虑的地步。
毕竟,地藏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洪荒之中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能之一,纵然还未证道,却也相去不远。
说他独当一面,那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是面对祖巫,也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况且,身为盖压一方的顶尖强者,若是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召唤圣人师长前来庇护,那还谈何自身修行,谈何磨砺道心?
殊不知,陈苦如此教导,其中自有他的深意。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地藏坐镇地府,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他于此地汲取无尽轮回功德,身负佛门东传之气运。
这块肥肉,在暗地里,不知被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
那些自上古潜藏至今的老怪物,那些对佛门心怀敌意的势力,谁不想将地藏取而代之?
也正因此,地藏的安全,早已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一旦有失,那便不是他自身万劫不复那么简单。
对于整个佛门而言,都将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巨大损失,甚至可能动摇佛门的根基。
所以,陈苦的用意明确到了极点。
那就是无论如何,地藏都绝不容有失。
另一边。
地藏周身萦绕的幽冥死气,在此刻竟有了一丝微妙的停滞。
他那双洞悉轮回、见惯生死的眼眸中,先是迷茫,而后是挣扎,最终,一切晦暗尽数褪去,化作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
一道无形的枷锁,于他心神深处悄然崩裂。
“地藏受教了,谢过陈苦师兄!”
他双手合十,对着小陈苦深深一拜,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大道被点破后的激动。
这一拜,是发自肺腑的敬畏。
在此之前,他自恃准圣巅峰的修为,傲骨天成。
坐镇幽冥地府,亿万载岁月,何曾有过半分动摇。
可今日,小陈苦寥寥数语,却掀翻了他固有的认知。
自己最强大的凭恃,从来都不是那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法力。
是地府。
是那无边无际的幽冥血海,是那轮转不休的六道轮回,是那镇压万千恶鬼的十八层地狱!
借助这一切,他可以提前洞悉因果,预设杀局。任何强敌,一旦踏入地府的领域,便已落入他的掌中。
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是他身为地藏王菩萨的无上权柄。
借地府之力,本就是天道赋予他的职责与力量。
这才是陈苦真正要点醒他的东西。
小陈苦见他神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眼中的地藏,跟脚不凡,悟性绝顶。
如这般的人物,一点即透,无需像对待那头脑简单的金翅大鹏一般,反复敲打。
话已至此,已然足够。
刹那间,那双淡漠而深邃的目光,从小陈苦的眼眶中移开,落向了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
弥勒。
嗡!
弥勒只觉得一道无形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视线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背后僧袍下的肌肉瞬间紧绷。
他脸上那标志性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笑意,在这一刻出现了僵硬的凝滞。
来了!
终究还是轮到自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并非畏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惊疑、不安与些许惶恐的复杂情绪。
他与地藏不同。
地藏常年镇守九幽,与这位陈苦师兄接触甚少。
故而,今日受教,于地藏而言,是一场梦寐以求的莫大机缘,心中唯有珍视与感激。
可他弥勒,却是常驻须弥山,是亲眼见证着陈苦如何从一名西方弟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连师尊接引、准提都要平等视之的恐怖高度。
那种日积月累的敬畏,早已刻入骨髓。
就在弥勒心中无数念头翻涌奔腾,试图揣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任何诘问之时,陈苦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已然在殿内响起。
“弥勒师弟。”
三个字,让弥勒的心跳骤然加快。
“设观世音、药师在外,被强敌以绝杀大阵所困,危在旦夕。”
“唯有药上拼死逃回佛门,向你求救。”
“你,当如何处置?!”
话音落下,弥勒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直击灵魂的难题。
这问题,远比之前所有人的都更加复杂,更加凶险。
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个人道行,更是整个佛门的安危与取舍。
这他娘的……
究竟是该求稳,还是该去莽?!
一个念头疯狂叫嚣着:稳住!师兄此问,必有深意!坐镇须弥山,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咆哮:同门有难,岂能坐视!若连守护同门都做不到,还修什么佛,证什么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撕扯,让他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片刻的死寂之后,弥勒眼中的纠结与挣扎尽数散去,化为一片决然。
他不再去揣测陈苦的心意。
他选择遵循自己的本心。
“回禀师兄!”
“此等危机,刻不容缓!”
他抬起头,迎上陈苦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将亲自带队,携龙树、金翅大鹏等所有师弟,倾巢而出,全速前往,进行救援!”
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守护同门,这是他身为佛门弟子的底线。
小陈苦静静地看着他,从弥勒的眼神中,他看到了真诚,看到了不惜一切的同门情谊。
那原本淡漠的眸光,因此而柔和了万分之一。
但,赞许不等于认可。
“鲁莽!”
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弥勒耳边炸响。
“你身为佛门二代首徒,在我等不问世事之时,便需一肩担起坐镇须弥山的重任!”
小陈苦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充满了训斥的意味。
“亲自出动,以身犯险,此乃将帅之大忌!你将自己置于险地,便是将整个佛门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届时,须弥山空虚,若有外敌趁虚而入,你又该如何?!”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弥勒的心头。
众人心中都明镜似的,陈苦口中的“二代首徒”,自然是刨除了他自身与地藏。
陈苦的地位早已超然物外,与接引、准提、红云老祖等人平起平坐,脱离了弟子的范畴。
而地藏则身负镇压地府的重任,无暇他顾。
如此算来,弥勒,便是当之无愧的佛门二代弟子之首。
这个身份,既是荣耀,更是责任。
在关键时刻,他必须承担起代替接引、准提坐镇须弥山,稳定佛门根基的重任。
“啪!”
一声轻响。
那柄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鸿蒙量天尺,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力道不重,却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让他浑身一颤。
一股灼热的浪潮从胸口直冲头顶,弥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透着血色。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解的言语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果然……
自己费尽心机,提前准备,揣测所谓的“稳”与“莽”,在陈苦师兄真正的考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丢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弥勒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金翅大鹏等人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打趣与幸灾乐祸。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当他的余光瞥见一旁神色肃然、仿佛感同身受的地藏师兄时,心中那股强烈的羞耻感,却莫名地减轻了几分。
连地藏师兄这等人物,不也一样受了罚么?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山风微拂,吹动着须弥山巅不朽的菩提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弥勒身躯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凝重与恳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还请陈苦师兄指点,我该如何做?!”
这一问,已然是将自身乃至整个佛门的应对,全权交托。
小陈苦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了万千种未来,此刻的局面,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他的回应没有半分迟滞,字句清晰,如金石落地。
“你可派遣龙树、金翅大鹏等弟子出动,前去救援。”
每一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同时,也要请度厄、应龙等强者隐于暗中,时刻防备,关键之时再行出手。”
话音稍顿,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弥勒,似乎望向了更深邃的因果。
“而你自身,则坐镇须弥山中,应对一切异变。”
最后,他给出了结论,一锤定音。
“如此,方可做到救援同门师弟,也可保后方安稳,两全其美,万无一失!”
一言,一阵。
一语,一策。
这番话语并不冗长,却在弥勒的心湖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眼中的迷茫瞬间被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芒所取代。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派遣龙树与金翅大鹏,是为阳谋,是佛门摆在明面上的雷霆手段,足以震慑宵小,应对绝大多数的危机。
而请度厄真人、应龙这等成名已久的洪荒巨擘在暗中掠阵,则是后手,是真正的杀招,是确保万无一失的最终保障。
至于他自己坐镇须弥山……
弥勒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明白了。
陈苦师兄这是在告诫他,身为佛门如今事实上的执掌者,他便是那定海神针,是所有佛门弟子的信念所归。
只要他不动,须弥山便稳固。
只要须弥山稳固,佛门的气运便不会动摇。
这不仅仅是一个救援方案,这更是一次对整个佛门力量的完美梳理与调动!
地藏的力量,根植于幽冥地府,那是他的道场,他的根基。
而他弥勒的力量,便是这偌大的西天佛门,是这满山的菩萨、金刚、罗汉,是这无数虔诚的信徒!
正如陈苦所言,如今的佛门,早已非吴下阿蒙。
龙树菩萨,智慧通天,战力无双。
金翅大鹏,极速无影,凶名赫赫。
更有应龙、黑龙,乃至度厄真人这等在封神大劫之前便已是天地间一方霸主的存在,甘为佛门供奉。
将这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还有何惧?
通透了!
所有关窍,在这一刻尽数通透!
弥勒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心中那点因同门被困而生的焦虑与急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与从容。
他对着小陈苦,深深地,深深地躬身下去,行了一个几乎触及地面的大礼。
这一拜,拜的不是同门之谊。
是授业之恩。
……
然而,这发生在须弥山巅,看似平淡的一幕,落入外界那些时刻关注着此地的洪荒修士眼中,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虚空之中,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神念交织着,传递着失望的情绪。
“唔……”
一道神念波动,带着几分意兴阑珊。
“原以为佛门四大顶级弟子之间,终于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碰撞,会看到何等耀眼的光辉。”
“没想到,竟是这般景象。”
“地藏被困,弥勒求教,最终还是由那陈苦一人乾纲独断。”
“这……倒是有些无趣了。”
另一位年轻修士的神念紧跟着附和,他的声音里满是遗憾。
“是啊,本以为能看到佛法辩论,神通对轰,最不济也是一场激烈的争执,看看谁的理念能压过谁。”
“结果,就是陈苦几句话,弥勒就纳头便拜?”
“这算什么?虎头蛇尾,太过平淡。”
此言一出,立刻引动了无数旁观者的共鸣。
不错!
确实!
这与他们所期待的剧本,相去甚远!
他们想看的是龙争虎斗,是棋逢对手,是佛门内部最顶尖天才之间的理念与实力的激烈碰撞。
可他们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了一个平静的提问,和一个更加平静的回答。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宛如一潭死水。
这让那些渴望看到一场大戏的修士们,感觉自己白白期待了许久。
然而,就在这片失望的议论声逐渐弥漫开来之时,一些真正屹立于洪荒之巅的大能巨擘,那些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见证了无数纪元更迭的古老存在们,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的神念没有散发出任何情绪,但那种极致的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凝重。
许久。
一道苍老而威严的神念,缓缓扫过全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让所有嘈杂的议论瞬间平息。
“这,恰恰能说明如今的佛门之鼎盛啊!”
这道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看穿表象,直抵本质的恐怖洞察力。
“地藏等人虽强,却早已没有与陈苦争辉的资格了。”
话语传出,犹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修士的心头炸响,直接反驳了此前所有的说法。
什么?
没有争辉的资格了?
这是何意?
听得此话,众生初时尽皆愕然,完全不明白其中深意。
地藏、弥勒,哪一个不是震古烁今的天骄?哪一个不是身负大气运,未来有望证道混元的恐怖存在?
说他们……没有资格?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但,那些发出此言的,皆是洪荒之中真正的巨擘,他们的每一句话,都绝非无的放矢。
一时间,所有修士都压下了心中的质疑,开始强迫自己顺着那句话,去重新审视刚才那平淡的一幕。
他们仔细思忖。
一遍。
两遍。
三遍。
渐渐的,一些修为高深,心智敏锐的修士,脸色开始变了。
最开始是惊愕。
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那难以置信化作了深深的骇然。
他们终于……品出了一丝味道。
一丝让他们遍体生寒的味道。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佛门四大弟子之间的“内部会议”。
可现在回看,那哪里是什么会议?
那分明是一场……上级对下级的训示!
陈苦自始至终,没有用过任何商量的口吻。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
而弥勒,这位同样被誉为佛门未来的巨擘,他的反应不是探讨,不是辩论,而是……领命!
是那种下属面对上司时,最本能的,最彻底的遵从!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在如今的佛门内部,陈苦的地位,已经凌驾于其他所有弟子之上,形成了一种绝对的,无可动摇的权威!
他不再是“四大弟子之一”。
他是唯一的决策者!
是绝对比肩接引准提的存在!
他调动的,是地藏,是金翅大鹏,是孔宣,是度厄,是应龙!这些名字,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让洪荒震动。
可陈苦在提及他们时,语气平静得,就仿佛在说“我的剑,我的刀”一样。
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不是神通法术的碰撞,而是权柄与意志的碾压!
想通了这一层,所有修士再也不觉得那一幕“无趣”了。
他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看似平淡的对话之下,隐藏的是佛门内部已然形成的,森严到令人窒息的权力结构。
而陈苦,就端坐于那权力的最高峰。
众生仔细思忖之下,便忍不住面露动容之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