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片而落。
颜色在夜里显得惨白,就这么悒郁而又固执地倾泻着。
李十五立在小院中,抬头张望。
身后墙上,红通通染了霜色的柿饼一串串挂着,还有绑成一坨的大头蒜,墙脚边几个泥坛,里面是些腌菜……
看得出来,这一人一祟,只是想过好自己的平淡日子。
可越是平淡,在最后才显得这般轰轰烈烈,刻骨铭心。
纸道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身白纸道袍,满头黑色纸发,随着雪风扬着。
他道:“你这道‘灵魂回光’之术,挺有意思的,竟是能在人死后,将他魂光重聚,而后以自己口吻,来讲述自己这一生。”
李十五面色平静似水,轻声道:“此术,是卦宗怀素教给我的,他当时说是对死人用的,我还不知其意。”
“没想到这第一用,却是用在方兄身上了。”
“原来祟僧那次,他是真的死了啊,只是以死人之身,与晴雪度过这最后一段时光罢了。”
“也难怪,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声称是来棠城给晴雪买胭脂的,之后大爻各地之修抢夺道骨,他也毅然决然放弃,只是祝贺我等一番,便告辞离去。”
纸道人点了点头,一对纸瞳中渐渐迷茫。
口中道:“祟,都是害人之物!”
“这只女妖,虽从始至终未作恶,偏偏她依旧害死一人,就是这方堂!”
“只是死的方式……,罢了,称她为‘情妖’倒是挺贴切的。”
纸道人语气一顿:“只是我们这些祟,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呢?”
“我是我,但又不是真的我,这种对自己来历一无所知的感觉,简直太煎熬……”
纸道人说罢,一对纸瞳莫名狠戾起来,充斥着种说不出的邪异之感。
下一瞬,只见他周遭一只只巴掌大的纸人出现,随着漫天白雪一起,围着他盘旋着,蹁跹着。
这些纸人,都是一个个活人所化,甚至李十五清晰看到,其中有当初棠城那一批的山官。
接着,纸道人身影飘摇而起,眨眼不见踪迹。
见此一幕,李十五心中恶寒,纸道人是只祟,且是只惊天大祟,他始终牢牢记得。
“这家伙,好端端发什么疯?他这是去哪儿?”
正在李十五猜测之际,轮回小妖扛着古铜秤杆,也是走了出来。
随口道:“原来那小子的十斤福报,居然是这么来的啊,福报积攒不易,他是得做多少好事,才能攒下这么多啊。”
闻言,李十五歪过头去:“福报能兑现吗?”
轮回小妖瘪了瘪嘴:“李十五,当时在忘川中,我就给你说了别信轮回,那玩意是害人的。”
李十五皱眉:“既然如此,什么福报,业报,也都是些无稽之谈了?”
轮回小妖想了想,瞬间露出怀疑之色:“李十五,你故意这么说,怕不是想赖账吧,你当初业报之重,可是连压断我九根秤杆!”
李十五呵了一声:“那方堂十斤福报呢?”
“忘……忘了,我解释不清!”,轮回小妖支支吾吾,眼中满是失落之色。
皆着,一妖一李十五皆不再作声。
“李爷,你不给他俩收尸吗?”
无脸男走了过来,接着道:“我记得在梨园当花魁时,你还带着他来听我唱曲儿呢。”
“收!”
李十五吐出一字,而后折返屋内。
一夜,转瞬间过去。
这小院中,多了一个坟包,多了一座石碑,上面以蝇头小字,记述着一人一妖过往,仅此而已!
……
菊乐镇。
李十五立下的木牌前,一堆人影围成一圈。
神算子摸着嘴角两撇小胡子,神色飞扬,侃侃而谈。
“尔等不知,昨夜小庙之中,除了山官老爷外,还有另外几位仙人老爷。”
“山官朝我敬酒,仙人与我问卦,无不对我投来赞叹之色,为我卦技所折服……”
“各位父老乡亲,若是家里有什么疑难杂症,或是挑选坟地之类,尽数来寻我,价钱好商量。”
神算子拍着胸膛,忽地露出丝猥琐之笑:“当然,本卦师还略懂一些妇科,在棠城中时,引得无数妇人上门问诊,为之折腰……”
“哎,也因此四十有六,还没说上一门亲事。”
“各位父老若身边有尚在闺阁中的女子,且能成功与我牵线,鄙人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小庙门口,李十五远远望着这一幕。
“李爷,他求错人了吧,你那因果红绳,可是专门用来给人绑定姻缘的,给你招呼一声,娶个媳妇还不稳稳当当?”,无脸男摊手说着。
李十五瞥了一眼:“胡说!”
“红绳本是杀人物,何故把人姻缘牵?”
说罢,就是进入庙中,反手将门关上,至于这神算子,暂且懒得搭理,毕竟他曾给花二零算了一卦,还不知具体如何!
“哎,怪人!”
无脸男摇了摇头,又道:“算了,李爷好像就不是人,咱还是回棠城,开工赚金子要紧!”
庙内。
一口大铁锅咕隆不断沸腾着。
里面人头,肠肝肚肺等等之物愈发鲜活,且在不断缩小,甚至隐约有相融迹象。
“腥味贼大!”,李十五有些嫌弃。
说着,就是不断往锅中加着薄荷叶,酸橘汁等一类的香料。
而后闭目,指间掐诀开始施法。
“血肉同源,形影相迁……,肉胎承我魄,人骨纳我形……”
……
转瞬之间,一月过去。
连绵许久的雪天,早已晴了过来。
大地上积雪也已化开,只有那些高山之巅,还有一层白雪覆盖着。
“咯吱!”
李十五推开庙门,望眼所见,阳光和煦,嫩草发芽,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而他手中,有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皮娃娃,不过巴掌大小,同样一身如墨道袍,至于脑袋,完全就是缩小了的李十五。
“承伤娃娃,终是炼成了啊!”
李十五凝眸看着,这娃娃若换作别人来炼,最多用一具兽躯拼成人身模样,末尾再融进去一些自己血肉。
偏偏他不讲道理,完完全全是用‘自己’炼成的,仿佛这娃娃,就是他躯体的一部分似的。
“承伤,承伤!”
“我可不用你承伤,而是提防一些阴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