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碑前,银色光幕高悬,灵息缭绕成阵。碑上的篆字微微浮动,散发着古老威压。
苏长安心识探入阵中,四周顿时一片沉静。
不再有炫目的光,不再有虚幻的影,只有一方黑白相间、如棋盘般的天地。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七碑,识魂考核——识人之魂,审己之魂。汝若心有执念,恶念未清,败;汝若行过虚伪,作过恶业,败;汝若心不稳、道不坚,败。”
苏长安站在这黑白棋盘上,忽觉身后一凉。
一缕缕幽冷的气息盘上脚踝、手腕,似有无数影子在他背后张望。
耳边,有低语起。
“你……曾为钱,助人行骗。”
“你……曾为私情,弃友。”
“你……杀过无辜。”
“你……装作正人君子,却只为名利。”
每一句话,都是利刃。
每一句,像针扎进耳骨。
苏长安心中微动,却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他轻轻吐了口气,低声笑道:
“骗?弃?杀?争?……说得好像你们就没干过一样。”
眼前的棋盘忽然晃动,黑白两色翻涌。
有一张张熟悉的脸,接连浮现出来——少时结识的朋友、曾一起同行的同僚,甚至还有,他已逝去的亲人。
那些脸庞都在看着他。
有怨,有怒,有笑,有泪。
“你后悔吗?”
一个声音,从头顶降下,冷冷问。
苏长安抬起头,唇边一抹讥笑:
“我当然后悔。”
那声音紧接着追问:
“那你悔什么?悔恶行,悔未行,悔未救,悔未杀?”
苏长安嗤笑一声,声音低沉:
“我悔自己当初不够狠、不够强,没能更早踏平这些麻烦。”
空灵之声不带情绪,却犹如利剑刺入耳膜:
“恶行就是恶行,哪怕是为了生存、为了目标。你可知,这一路上,你踩着多少尸骨前行?被你骗过的,被你弃过的,被你用过、杀过、推入深渊的人——这些不算恶吗?”
苏长安嘴角牵起一丝笑,像是讽刺,也像是疲惫。
他喉头发涩,声音却透着冷意:
“恶行?是啊,算恶。可别忘了,我从不自称圣人。”
“这世道,有几个人能站在顶上?有几个名正言顺的善人,能活到最后?
当年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想着凭良心行事,结果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善人死得最快,恶人活得最久。
可我偏不甘心,偏不想死。”
他抬起手,指节微微泛白,死死捏住胸口:
“我不后悔恶行,因为我知道自己每一步为什么走。
我帮过人?是为了将来有人帮我。
我骗过人?是为了活命,为了破局。
我杀过人?是因为他们要我的命。
我抛弃过人?那是因为他们先放弃我。”
周围的灵光似一寸寸收紧,幻化出一张张质问的脸:
“你的心,不配通过。”
“你的魂,有裂痕。”
“你会倒下,会被吞噬。”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心头一震,猛地仰头大笑:
“裂痕?笑话!
裂痕才是人!
没裂痕的是死人,是伪人!”
“我活得坦荡——
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想守护的人,
至于路上的仇人、对手、阻碍——不好意思,那是他们自己该倒霉。”
话音一落,灵阵中回荡起一声冷笑:“推卸责任。你以为用一句‘他们该倒霉’,就能洗净自己的双手?”
苏长安缓缓抬起头,嘴角一挑。
“洗净?呵,你真是天真。
我从没想洗净过。”
他一步步往前逼近,灵压疯狂碾压在他身上,身骨隐隐颤抖,唇角却笑得更深。
“我承认,我做过错事,背过债,拿过不该拿的东西,走过歪路——可我不装!
那些动辄打着正义、善良名号的圣人,不是更恶心?
明明心里算计,嘴上却唱着仁义;明明眼里只有权势,偏要讲什么苍生。”
阵法中低语的声音一滞。
苏长安眼神如刃,嗓音沙哑却清晰:
“我是谁?
我可以不圣、不光、不伟大,
但我对得起所有人,对的起天地万物。
我欠过的,会还;我伤过的,若不该,就补;我爱过的,一生不负。”
灵阵骤然一震,幻影中一道影子冷冷道:
“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好人?”
苏长安笑出声,喉间的血沫被笑声震开,洒在唇角。
“凭什么?
凭我救过的人,从没后悔;
凭我帮过的人,从没食言;
凭我夜里闭上眼,从没因为自己背叛过真心而痛苦!”
他像是猛地拔出一口心底的钉子,眼神锋锐得像剑:
“好人,不是没做过恶事,
是做恶时心中有衡量,做完后心中有悔意,
是明知道世界肮脏,依然能在泥沼里走出一条不杀本心的路!”
轰——!
灵阵再度崩裂,四周所有光影、质问、幻象,如同薄冰碎片,齐齐崩塌。
一声冷漠、却带着少许复杂意味的低语自阵心传出:
“……识魂,合格。”
苏长安胸口剧烈起伏,一步半跪撑地,唇角噙着一丝血丝,低声笑:“……果然,还是得靠嘴。”
灵光震颤,一道沉闷的“嗡”声轰然响起,像是天地间一根无形的弦被拨动。
高台之上,碑心阵法崩碎,耀眼光华冲天而起,仿佛引动整片天地的灵气共鸣。那是一场属于“破关者”的盛典——意味着,这一关有人成功了。
人群瞬间沸腾。
“破开了!是谁?!”
“肯定是霁流光啊!”有人激动地仰头,“九曜仙域的继承者,通神境大天骄,谁还能比?!”
“哈哈哈,不愧是九曜仙域的圣子!一出手就是稳!比什么盲子强一百倍!”
一名青衫修士仰起头,语气酸酸地:“你们注意没,霁流光上碑前,瞎子才勉强爬上来……还想比?就算比嘴皮子,也得分人!”
另一名戴玉冠的弟子笑得肩膀抖个不停:“哎呀,这瞎子能走到七碑已经是奇迹了,赶紧识趣退下,别逼得人笑掉大牙。”
“瞎子?呵,他能站上去就不错了,破关?笑死人了!”另一名红袍修士嗤笑,眼底满是嘲弄。
“哈哈哈,真以为凭点小聪明就能跟真正的天骄比肩?别丢人了!”
温清莲盘坐五十四阶,紧咬着唇,指尖微颤,灵气在身周微微乱动。她猛然睁开眼,目光死死盯向那第七碑前的两个身影。
霁流光仍闭目盘坐,银发散落,肩膀微颤,嘴角带血,一动未动。
而另一道影子——缓缓撑地而起。
“苏夏……”温清莲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只见黑色长发微拂,银衣修士一点点站直身躯,背影挺拔如刀,唇角噙着血丝,却笑得冷而倨傲。
他的手缓缓伸出,指尖一点,碑上灵光顿时喷薄而出,浮现出破关的古字。
“……啥?”刚才还笑得最大声的红袍修士,脸上的笑僵住了,像被人一巴掌抽在脸上,半天没回过神。
“不是、不是霁流光?!”另一边,一个灰衣修士声音都变了调,瞪圆眼睛,“是、是瞎子?!”
“这怎么可能……他、他不是玄罡中阶吗?!开什么玩笑——”
“哈哈哈哈哈!”忽然人群中有人笑疯了,捶着旁人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这帮人就知道骗吃骗喝,刚才一个个赌得可凶啦,这下脸都打肿了吧!”
“闭嘴!”有人气急败坏地低吼。
“啧啧啧,真有你的啊瞎子……。”有人暗暗咂舌,眼神一转,嘴脸立刻换成笑容。
“难怪啊,之前还觉得这人气息古怪,原来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霁流光盘膝在阵心,衣袍翻卷,银白长发一缕缕垂落,周身灵力浮动,分明还在苦撑!
“怎么可能……”有人声音发颤:“起身、起身去拿宝物的人,不是霁流光……那、那瞎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