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被抬进了贾府,一路送到怡红院。
她不觉得疼,只是有些抽抽地痛,但贾母和王氏心急如焚,生怕她的腿出了问题,按着她连床都不给下。
知她在贾政那里挨了几下,王氏恨恨地道,“霜儿难道不是她的孩子,下手没个轻重的。”
贾母一把年纪,也掉着眼泪,只喊,“我的儿,我的儿。”
等宫里请的太医来了,只见她腿上有半段青紫,正是贾政抽的那几下所致,倒不严重,晕过去是因为气急攻心,腿上只需把淤血排出,躺几日便能痊愈。
太医开了药,阿霜勉强喝了一口,便苦得再不敢喝,她答应了贾母和王氏会乖乖把药喝光,好不容易才把人哄走。
不一会儿,袭人引着宝钗进屋来了。
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把这药用酒研开,替她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说罢,他将药递给袭人,接着又看向阿霜,低头细细看了一番伤口,说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
他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话说得太亲密了,不觉就红了脸,低下头。
宝钗的话大有深意,阿霜又见他咽住不往下说,顿时心有所感,“薛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
这时袭人端着研好的药来了,宝钗将那药接过,“我替你上药吧,下人笨手笨脚的。”
说着半跪下来,握着她的腿,将药洒在她的伤口上,细细揉捏,他的指尖温热,药却带着些凉气,交织着带来别样的感觉。
阿霜总忍不住抬眼去看,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并不抗拒。
这些哥哥弟弟,待她总是格外怜惜的。
又说了几句话,宝钗便要离开了。他倒是想待,但到底还未出阁,待太久不太合适,“你先养着,等我明日再来看你。”
阿霜点头,袭人去送,将人送到门口,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心中却在想,刚刚薛公子又争又抢,连话都不让他多说一句,等薛公子和小姐成亲了,真的能容得下他吗?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芥蒂。
其实史家公子也不错,自己曾伺候过他,到底知根知底的。
最重要的是有些情分,即使他成了小姐的宠侍,他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打压,比外人好些。
刚将宝钗送出去,袭人就见林岱玉迎面走来。
他低着头将人请了进来。
林岱玉轻轻地走进房中,阿霜的衣服没来得及拉上去,林岱玉从后面看见伤口,心疼得泪都涌了出来。
阿霜回头看见他的模样,心道,其实没有什么,只是看着可怖。
她正要去劝,一滴泪忽然落到她身上,竟是滚烫的,她的心也跟着被烫了一下。
她手足无措起来,难得地生出悔意,当初要是躲一下就好了,免得岱玉看了心疼。
“你疼不疼?我拿了药来,都是些温和的药,你多吃一点。”
岱玉将药给袭人,让袭人去煎药。
一听要吃药,阿霜蹙起了眉,躲了躲。
“怕苦?”
“怕苦也要吃。”
“只要你吃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阿霜眉开眼笑,她往旁边挪了挪,“坐这来。”
等岱玉坐在她身边了,阿霜抬头问,“我能不能抱抱你?”
还未成亲,搂搂抱抱是不合规矩的,岱玉没说话,只闭上了眼睛。
阿霜心知他是同意了,展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岱玉,脑袋埋在他腰间。岱玉身上冷冷的,抱着很舒服。
在岱玉身边,她觉得宁静又安心,她知道岱玉是真心为她的,从来不会算计。
她是半躺着的,而岱玉是坐着的,又抱在一起,这个姿势,阿霜怕岱玉觉得不舒服,于是轻轻往下压,想让岱玉躺在被褥上。
岱玉顺势躺了下去,怕有人看见误会,又抬了抬身子,阿霜便咬耳朵似地凑在他耳边说,“没事,反正我们会成亲的,若是让外人看见了,我明天就八抬大轿娶你。”
若不是贾母不许她早婚,她早就提亲去了。
众所周知她和他是一对,又哪里会有人误会。
这时袭人在门口晃了一瞬,撞见这一幕,他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指节却攥得发白。
他想冲进去将两人分开,但他知自己是下人,哪里能不懂分寸。
房中。
“你说你什么都肯答应我。”
“那我求你一件事。”
“以后不许哭了,我见不得你哭。”
“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哭,我的心就不舒服。”
阿霜拉着他的手,“现在也有些痛,像是要绽开了,你替我揉一揉,好不好。”
眼看手就要按上心口,袭人端着药,站在门口,“小姐。”
他的尾音带着点疑问,似乎在说,“你们在做什么?”
阿霜的手放开了,岱玉也一下站了起来,他将药盏接过来,等吹凉了,便用汤匙舀起,递到阿霜嘴边。
岱玉就坐在面前,低眉顺眼地喂药,阿霜被美色所迷,乖乖喝了下去,一点不剩。
但等汤药完全入口,她才发觉药是清苦的,勉强又喝了几口,她转过头,“我不喝了。”
“好苦。”
苦得像是三斤黄连熬出来的。
岱玉展开随身带着的纸包,拿出蜜饯和话梅,喝一口吃一口,哄着她又喝了几口。
喝了几口,阿霜发觉苦味完全压不下去,便哀求着看向侍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袭人。
袭人心中暗喜,“可是又要喝酸梅汤了,不行,酸梅汤里有寒气,你还在病中,不能吃。”
他拿了那糖腌的玫瑰卤子来,阿霜喝了半碗药,苦倒是不苦了,但是吃在嘴里又觉得不香甜。
她从不勉强自己,于是不肯再喝。小姐不肯喝药,袭人又怎么会用旁的无用东西糊弄她,他思来想去,总算想起库房里还放着两瓶香露。
他将香露拿过来,正是两个玻璃小瓶,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和“玫瑰香露”。
虽是清露,却比金贵,是王家得来的贡品,拢共才得了这两瓶,都被王氏送到了阿霜房中。
袭人将香露掺到药里,甜甜蜜蜜地一口一口喂给她喝,药盏很快就见了底。
岱玉坐在一边,心中虽有些醋,可也知道,袭人一个下人,将来最多是个小侍,永远压不到他头上,而他只会是正室。
阿霜这样的出身,注定三夫四侍,自从知道阿霜心里只有自己,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只要她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况且他身体不好,在照顾阿霜的事情上总要劳烦别人,而袭人是从小伺候着她的,人也老实,比别人更合适。
晴雯和袭人,将来在阿霜身边必定有一个位置的,便是阿霜不愿意纳,他作为正夫,也是要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