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轩的地龙一开,屋顶的积雪都化了,滴滴答答串成银线,半空中断掉,一颗颗砸向地面,
明日就是大年夜,掐指一算,叶夫人正好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大夫说叶夫人的胎象很稳,身子也在慢慢恢复,生产必定母子平安,
这话听得沈老爷极为舒心,大手一挥,赏了无数锦缎绸子,玉石珠宝给下面,还发了丰厚的年终红包,
东西一发,下人们干活更积极了,
沈府被装扮得张灯结彩,白雪映着大红彩灯,风一吹,摇啊摇,多喜庆。
酒酿站在小拱桥上,一直盯着池子里的那团绿影出神,
水面泛起涟漪,把那团绿色搅得一团糟,
“又在看鱼?”
小雪忽然停了,抬眼发现是一把油伞出现在头顶,接着便是比寒风还凌烈的冷松香,
孩子感知到爹爹回来了,一个劲地踢她。
喜欢爹爹也好,
喜欢爹爹,就不需要她这个当娘亲的了。
她抬头冲着男人浅浅一笑,福身道,“老爷。”
“说了多少次,见我不需要行礼…”
沈渊觉得好像已经说了一万次,说腻了,就是不改。
卧房有些凌乱,小圆桌上堆满了针线布料,她在给孩子绣小老虎玩偶,
柜子上,架子上也都是给孩子准备的物件,从衣服到鞋袜,再到各种小玩具,
这放一点那放一点,还不让丫鬟进来收拾,
不过不收也好,显得卧房满满当当的,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沈渊纵使对她的假面有万般不满,但一看见她对孩子如此上心,憋闷着的那股怒气也就消了。
“这衣服是不是有点大?”男人拿起柜子上一件粉色小袄问,
这袄子少说也是三岁的孩子穿的了,现在准备未免太早,不止这件,柜子里还塞了许多半大的孩子穿的衣服,
就好像想把孩子从小到大的衣服都准备齐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准备了,
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他觉得叶柳还是铁了心地想走,
“老爷,衣服是按女孩子的准备的,要生下来是个男孩,那可要给他扎羊角鞭子了。”
沈渊听见这话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叶柳很久都没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了,更别说是这种略带打趣的话。
他笑了笑,“是个男孩就重新做,这些留给将来的女儿不就行了。”
他说着把散落在外面的衣服鞋袜整理好,塞柜子里,
酒酿摇摇头,笨拙地绣着小老虎的眼睛,“没机会了。”
“什么没机会?”
她明明有大把的时间给孩子绣东西啊,什么叫没机会?
酒酿说,“一个就好,不会再生第二个了。”
“不可能。”沈渊答得斩钉截铁,“叶柳,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现在是我沈府的夫人,能给沈家开枝散叶的只有你一人。”
“老爷想要孩子纳妾就好,您若不愿在后宅之事上费心,我出面给您操办就是。”
“您想要什么样的同我说一声,我叫人多打探打探,尽量找良妾放屋里...”
“毕竟我一贱籍出身的夫人都已经够让人笑话了——”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大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对上了男人那双猩红的双眼,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逼近的...
沈渊一字一句道,“叶柳,少说这种无法无天的话,真以为你现在有身孕我拿你没办法?”
被攥得生疼,少女闭上眼,咬着下唇忍耐,
那人似乎意识到了失态,一把松开她,那骇人的威压也散了,“下不为例,以后不准再提。”他说,
酒酿叹了口气,继续拿起绣针,
都最后的日子了,这人怎么就不能对她好些呢...
...
今年的大年三十是沈府最安静的一年,
沈老爷拒了所有登门拜访的宾客,在张灯结彩的府邸里只和叶夫人一起过除夕。
沈府的下人们得了清闲,聚在一起打牌九嗑瓜子,
毕竟连年夜饭都是沈老爷亲自下厨做的,
至于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叶夫人,就带着张嘴去吃了。
傍晚,
兰若轩的前厅摆满了一桌好菜,
屋门大敞,挡事的白纱屏风被撤走了,露出院子里耀眼的雪景,
远处已经有百姓开始放炮仗和烟花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传来,空气里弥散着似有若无的硝石味,
酒酿悻悻放下筷子,
胃口不好,刚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老爷,今晚可以放烟花吗...”
沈渊盛了碗素汤放少女面前,“今年就算了,那东西太响,怕你动了胎气,明年等孩子大一些再说。”
哎,最后一次烟花也看不到了。
她笑了下,忍着胃里的不适,乖顺地喝下素汤,
那人似乎很满意,便说,“明年带你去宫里看烟花。”
她笑道,“好。”
年夜饭结束的很是平淡,丫鬟们进来收拾好碗筷又走了,小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酒酿给小树盆栽浇了水,
她欣喜地发现小松树长高了。
日落,啪的一声,烟花炸响在黑幕,
漫天繁星落下,映得少女眼眸晶亮,
她搬来椅子放廊下,还将小小的盆栽移到了外面,放在身边,
那人也在她身边坐下,凌冽的味道传来,肚里的孩子又踢她了,
这孩子和涵儿一样,好喜欢爹爹啊...
无人开口,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看漫天花火乍现又消失,
或许是合家团圆的氛围太浓重,她鬼使神差地靠上了男人肩头,
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就依偎一下吧...
那人明显一怔,
“孩子还没取名呢。”她说,
“你取吧。”沈渊说,
不,她不要,她怕她取的名字给孩子带来厄运,
容儿的名字是她取的,涵儿的也是她取的,
她不要再取了。
“还是听老爷的吧。”少女浅笑道,“本就该是父亲赐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