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颂正第三次核对相机参数呢,突然,山风“呼”地一下就刮起来了,把满地的纸钱卷得到处都是。那些金箔剪成的冥币啊,在暮色里就跟一群扑向火堆的枯叶似的,乱飞。
她把镜头对准村口那座青石牌坊,上面“青林村”三个字都斑驳得不行了,在雨雾里隐隐约约渗出暗红色,看着怪瘆人的。三天前她接到个拍摄任务,民俗杂志主编说要记录山区最后的冥婚习俗,可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她“别碰祠堂的红绸轿子”,这事儿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
司机老周也第三次检查后视镜,后座的防滑链在车厢里叮当作响。黄河颂望着挡风玻璃外蜿蜒的山路,雨刷器刮开的视野里,十几个穿蓝布衫的村民正抬着个啥重物往祠堂走去。闪电一闪,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就跟细长的鬼手似的。
车灯照亮路旁的警示牌时,黄河颂“砰”地一下猛踩刹车。那褪色的木牌上“前方塌方”四个字被藤蔓缠得乱七八糟,下方还压着半截褪色的红绸,这不就是主编说的冥婚专用轿帘嘛。
“他们……”老周刚惊呼一声,就被一阵尖啸声给淹没了。黄河颂赶紧看后视镜,妈呀,那队村民齐刷刷地转身,雨衣兜帽下露出惨白的脸,手里抬的轿子这会儿分明变成了具漆黑棺材。她把镜头对准他们,取景框里突然渗出粘稠的血珠,顺着红绸滴落在她手背上,吓得她一哆嗦。
到了子时,祠堂的灯笼全灭了。
黄河颂蜷缩在客房的被褥里,听着窗外纸扎的声音此起彼伏,心里直发毛。主编寄来的资料在床头泛着冷光,泛黄的报纸记载着1943年青林村集体冥婚事件,说是七名待嫁女被纸人替代,灵轿抬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咔嗒”一声,雕花木窗突然自己开了,夜风“呼呼”地卷着纸钱就涌进来了。黄河颂赶紧摸到枕下的桃木剑,这是今早村长硬塞给她的“护身符”,这会儿剑身正渗出诡异的蓝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影子,她一瞅,妈呀,自己的影子正被无数细小的纸人包围着,那些纸人关节处的竹篾还泛着寒光呢。
“新娘到——”祠堂方向传来阴恻恻的唱喏声。黄河颂赶紧冲到窗前,就看见十二个真人大小的纸人正抬着红绸轿子往后山走。轿帘被夜风吹起的刹那,她看清了轿内的景象:穿嫁衣的纸扎新娘胸口插着七根朱砂箭,每根箭尾都系着褪色的红绸,这不就是今晨在塌方路段看到的那截嘛。
纸人队伍消失在断崖的时候,黄河颂的登山靴已经踩进泥泞里了。她用手电筒一照,满地都是被撕碎的纸钱,其中一张背面用朱砂写着“沈青鸾”,这正是报纸上记载的冥婚新娘之名。
“别过来!”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崖边传来。黄河颂转头一看,是宋明远,就是那个三天前在村口迎接的蓝布衫汉子。他手里提着的油灯照亮了身后的景象:七口黑漆棺材呈北斗状排列,每口棺盖上都压着一具纸人,那些纸人的脸竟跟村中老者一模一样。
“她们要找替身。”宋明远说着,佛珠散落了一地,每颗念珠里都嵌着半枚铜钱,“沈家小姐被纸人替代那夜,全村男丁都签了血契……”
话还没说完,崖底传来铁链拖拽声。黄河颂的镜头自动对焦,取景框里竟出现七具纸人抬着的血轿,轿中伸出的苍白手臂正勾住宋明远的脚踝。她疯狂地按动快门,可拍出来的照片全变成了泛黄的冥婚契约,每张契约上都有自己的指纹,这可把她吓坏了。
子时三刻,祠堂的地砖开始渗血了。
黄河颂跪坐在供桌前,七枚铜钱在她掌心烫得厉害。村长说这是当年沈家小姐的陪嫁,这会儿却在她指缝间扭动成血色蚯蚓。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映出墙角纸扎铺的残影,那里本来应该是空的,这会儿却堆满了穿嫁衣的纸人,每个纸人的关节都插着桃木剑。
“咔嚓”一声,后颈传来竹篾断裂声。黄河颂一转身,就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被无数纸人撕扯,那些纸人的脸上浮现出青林村所有女性的面容。最前方的纸人举起油灯,火光中显出沈青鸾的面容,她胸口的朱砂箭突然射向黄河颂的心口。
“快走!”宋明远念着咒语,声音混着铜钱相撞的脆响。黄河颂赶紧扑向祠堂大门,就看见月光下站着十二个真人大小的纸人,他们抬着的轿子正在融化,轿帘滴落的血珠在地面汇成“血契未解”四个大字。她终于看清轿中新娘的真面目,就是三天前在塌方路段看到的那截红绸,这会儿正化作血手缠住她的脚踝。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黄河颂的镜头里出现了奇异的景象:七口棺材同时裂开,爬出来的不是尸体,而是裹着红绸的纸人。她们跪在北斗阵中央,手中铜钱串成的锁链正勒住宋明远的咽喉。
“血契要满七人。”沈青鸾的声音从轿中传来,轿帘一掀,黄河颂看见无数纸人正从地砖缝隙钻出来,“每场冥婚都是新的轮回……”
宋明远突然大笑起来,手里的桃木剑“噗”地一下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北斗阵中央升起七道青烟,每道青烟都化作穿嫁衣的怨灵。黄河颂的相机自动连拍,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沈青鸾的纸轿正在燃烧,轿中飞出的不是灰烬,而是七百年前被冥婚吞噬的少女魂魄。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青林村的祠堂只剩下一地纸灰。黄河颂在废墟中捡到半枚开元通宝,钱眼被朱砂涂得猩红,像极了今晨在塌方路段看到的那截红绸,这事儿可真是太邪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