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老管家背对门,佝偻着站在那里,头低低垂着,如石雕般,一动不动。一旁搀扶的清泽时不时焦急地望望门口,又时不时担心地看看老管家。
“快扶管家爷爷坐下!”荀翊搭眼见了,急声吩咐清泽。
“五爷、五奶奶!”老管家缓缓转身,待要躬身问安时,荀翊已经扶住他,搀着往一侧椅子挪去。
“管家爷爷年事已高,实不必拘着这些礼节!”荀翊语气算不得好,但透着浓重的关切。
“五爷!”老管家就着荀翊的手,在椅子上坐稳,抬头看着他俊逸的面庞,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五爷是个好孩子!这府里好在还有五爷、五奶奶!“他将目光移向赵荑,浑浊的老眼涌上朦胧的雾意。
“管家爷爷过奖了!”赵荑忽然觉得心酸。陪了老侯爷一辈子的老人,对老侯爷的经历、心情最是感同身受!老管家的难过不会逊于老侯爷!
待荀翊、赵荑落座,打发了清泽等人出去,偌大的厅堂里只余三人,愈发显得空旷。
“想来五爷、五奶奶已经知了外边流言。”老管家扶住椅子扶手,似乎需要强力的支撑,才能让脊背稍稍挺直。他看向荀翊夫妻,缓缓开口,语声带着浓浓的滞涩:“老侯爷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但总是盼着来得晚些,终归是不愿提及,不愿面对吧!”
老管家的话让赵荑忍不住捏紧裙摆。听竹姑娘的事儿不会真如外边传言一般吧?
“听竹确是大老爷的双生姐姐!”老管家一句话让荀翊、赵荑瞬间脊背绷紧。
随着老管家娓娓道来,听竹姑娘的身世过往一一呈现。
原来,当年珍果,也就是褚老姨娘的婢女小桃因为怀孕,被老太太囚禁在京郊庄子上。暗地里,老杨几乎日日夜里去庄子看看,唯恐老太太让尚妈妈动手,害了珍果性命。及至临盆当日,老杨不知怎么离了庄子。按照老管家猜想,应是杨奡从哪里得了消息,临时调走老杨,让尚妈妈得了机会下手。
听竹姑娘先出生,尚妈妈见是女孩,直接吩咐事先寻好的妇人,将孩子抱走。待大老爷出生后,尚妈妈趁着珍果力竭,将备好的药灌了下去。看着珍果没了声息,尚妈妈吩咐人掩埋尸身,自己则抱着孩子回了荀府。随后,荀家夫人诞下嫡长子的消息传了出去。
老侯爷回府发现珍果不在,不待去查证,老杨已将其堵在书房。两人拳脚相向,老侯爷不是老杨对手,被打得遍体鳞伤。可最伤的不是身体,反而是内心。得知事情始末,老侯爷气急攻心,与老夫人大吵一场,从此再不肯进老太太院子。
老侯爷到京郊庄子查问,可当日接生的婆子、伺候的婢女要么病死,要么下落不明。杨奡又寻上门来要挟,老侯爷不能要了尚妈妈、老太太的命,气得连吐了好几口血。好在,老杨那里得了些消息。
按照老杨所说,他返回庄子,从庄上婆子口中知道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被抱走,随后便蒙面擒了尚妈妈,逼问出了抱走孩子的妇人身份,追踪而去。本以为动作还算迅速,不想待寻到那妇人时候,孩子已经卖给旁人。老杨一路追查,可孩子几经易手,一时无法找到。
老侯爷寻着老杨给的线索,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数年后,老杨无意间得知当年的孩子被卖去了河道郡。他便去了河道庄,就近寻找。当初与赵荑说的离开侯府的因由,不过托词。他确实见过抱走孩子的女人威胁尚妈妈,但完全没有理会。老太太、尚妈妈惶惶不可终日,他才觉开心。若不是珍果严令他不能伤了那两个祸害,他哪里会让对方活着!
后来,老杨得了杨奡消息,说当年抱走的孩子在一处青楼中。老杨追踪而去,查到了听竹姑娘,也证实对方确实是珍果的另一个孩子。当时听竹姑娘已经怀了身孕,老杨遂给侯府递了消息。老侯爷得知,急忙派老管家将人接回侯府,之后侯府就有了听竹院。
“那孩子——”赵荑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犹豫开口。
“孩子父亲是当年被贬为庶人的二殿下!”老管家一句话让荀翊、赵荑目瞪口呆。
“又是杨奡!”荀翊咬牙切齿。
“对!又是杨奡!”老管家叹气。“侯爷后来查过,是杨奡引了二殿下与听竹相识!杨奡此人,实在,实在心思歹毒!”
赵荑捏着裙摆的手汗意涔涔。
杨奡这是有多恨先皇与庆平公主,才会将听竹带到二殿下面前!
“侯爷知道事情始末,气得想杀了杨奡,可几番派人动手,都没能如愿!”老管家声音里疲惫尽显。
“老杨就什么都没做么?”赵荑俏脸气得通红。既然老杨自认守护庆平公主后人的职责身份,如何能让杨奡如此胡作非为!
“侯爷也如此责问老杨,老杨愧疚,可对这个弟弟也是无法!”老管家一脸愤懑,想来当日与老杨对峙的场面不会太好。
“后来孩子去了哪里?”赵荑继续追问。
荀翊一直脸色紧绷,恐怕一张口,竭力隐忍的情绪就会爆发。
“孩子被杨奡接走!”老管家的话让赵荑两人眉头更锁紧了几分。
“为什么?”赵荑吐出这样三个字来,心里腾起的愤怒已经无法压制。
“二殿下在西北病故,杨奡需要一个二殿下后人,这样才能师出有名。”老管家说起这些,手一直止不住地抖。他将手死死握紧膝头,但依然无法控制。
“杨奡算盘打得倒是精!”荀翊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杨奡想报复先皇、报复侯爷,自以为算无遗策,可他不知,二殿下不是先皇亲子!”老管家一句话惊得荀翊、赵荑不知该如何反应。
“先皇当年夺位,被人追杀,是二殿下母妃引走追兵,才让先皇转危为安。后来,先皇寻回二殿下母妃,但她已被玷污,怀了身孕。先皇念及其救命之恩,认下了腹中孩子。知晓此事的人几乎都已作古,甚至连二殿下自己都不知道!老侯爷因是先皇近身侍卫,所以知晓内情。杨奡混淆血脉之举,不过小人行径,可笑荒谬至极!”老管家冷笑连连。
荀翊、赵荑听了老管家的话,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二殿下不是先皇子嗣,听竹的孩子终归在血脉上不会被人诟病。
“那孩子如今在哪里?”赵荑看向老管家,眼中有隐忧,也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