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罔半跪在血泊之中，枯荣剑插在身前，剑身裂纹蔓延，如他即将溃散的神魂。他咳出一口血，血里混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那是他的神格，正在一点点崩解。
再厉害的不死，在如此车轮战的挥霍下，也会终结。
外神的残骸堆积成山，腐肉与脏器仍在蠕动，试图重组。更远处，黑暗胚胎的脉动越来越剧烈，仿佛一颗即将破壳的恶种。
李妄生站在尸山血巅，浑身浴血，青鸾火早已烧尽，只剩下尘世莲的残瓣在他周身浮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灼热的血雾。
他的瞳孔彻底化作猩红，嘴角咧开，笑得疯癫而狰狞。
“再来——！”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如刮骨。 是遍体鳞伤，却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可这一次，没有外神应战。
只有死寂。
只有他和苏无罔，两个将死之人，站在世界的废墟上。
苏无罔缓缓抬头，视线模糊，却仍能看清李妄生摇摇欲坠的背影。他低笑一声，抬手握住枯荣剑，一寸寸拔出。
剑吟如哀鸣。
“李妄生。”他唤道。
李妄生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绷紧。
“接着。”
苏无罔猛地将枯荣剑掷出！
青铜古剑划破长空，剑身上的裂纹迸发出最后的光华，如流星坠向李妄生。
他反手一抓，剑柄入手，熟悉的震颤顺着掌心传来，那些尚未散尽的伤感在剑中低语。
他终于回头，猩红的瞳孔微微收缩。
苏无罔又咳出一口血。这次的血里混着细碎的金色光尘，是神格溃散的征兆。他却在笑，笑得眉眼弯起。
“我走不动了，心魔”
李妄生染血的手指划过枯荣剑的裂痕，“但你还能……”剑身发出濒死般的颤鸣，仿佛感知到什么。
“去把它们，全杀了吧。”苏无罔望向天穹裂缝外闪烁的陌生星辰，“别让这些脏东西，祸害别的世界。”
“在我们临死之前，至少走出去一步。”
李妄生死死盯着他，五指攥紧剑柄，骨节发白。
他知道苏无罔的意思。
【我】都要死了。
“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他看着李妄生，可怜【我】被一直困在这里，已经仓惶了一辈子，只是死前要踏出这一步吧？
“得失，聚散，我已经困在这里太久了，心魔。”
苏无罔和李妄生的身形都开始透明，他望着李妄生笑，两个身体眼角却有血泪滑落。
李妄生明白苏无罔的意思。
苏无罔还得留最后一口气，去完成那件比生死更重要的事。而他……
他不愿意留在这里，感受这种近乎凌迟的悲伤。
剑柄突来灼烧般的温度，枯荣剑在哭，它不明白为什么新主人又要死了。
“哈……”李妄生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本我，你特么……真会使唤人。”
苏无罔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血从唇角滑落，滴在那新铸就的玉树屏障上。
“那你去复活老爹老妈他们吧，我杀掉那玩意就回来。”
李妄生深吸一口气，转身，提剑，朝着黑暗胚胎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神魂都在割裂。
尘世莲的残瓣在他脚下绽放，又迅速凋零，如他短暂燃烧的生命。枯荣剑在他手中嗡鸣，剑光如垂死之龙的吐息，黯淡却仍带杀意。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回头又怎么样？看自己如何狼狈吗？看那群家伙哭嚎连天，说着亏欠？
【我】，需要亏欠吗？
不明白，李妄生和苏无罔都不明白，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明明已经过了七情八苦，明明破妄剑和八苦诀都最高层了，为什么【我】没有作为自己活过……
只身赤裸，遗弃于此，向前走去，孤身一人。
“李妄生。”
苏无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
“多谢，你陪我一路，三尸。”
李妄生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笑出声，笑声癫狂，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吼出来。
“谢个屁，一个人，只能说我太倒霉了。” 他猛地提速，冲向黑暗胚胎，枯荣剑高举，剑光如最后的夕阳，染红宇宙。
“好好等着我～”
“杀完这个，我就回来！”
“嗯”
一个灵魂的苏无罔和李妄生都清楚——他们要死了。
……
苏无罔目送李妄生的背影消失在破碎的天幕尽头，直到那抹血色彻底被黑暗吞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溃散的身体指尖已经化作金色的光尘，随着呼吸飘散。
时间不多了。
他缓缓站起，每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可他还是笑了，笑得释然又温柔。
他抬手，生生撕开了神界紧闭的界壁，关闭了几千年的神界，今日终重回六界，但马上这个神也要死了。
门后，不是庄严的天宫，而是熙熙攘攘的灵魂之海。
无数无法入轮回的魂魄在此徘徊，他们或茫然，或哀泣，或癫狂，密密麻麻挤满了神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道早已崩坏，所谓神界，成一座更大的囚笼。
“哟，这不是苏无罔吗？”
始皇的灵魂飘在最前，帝袍还是那皇陵那个款，仍端着架子，嗤笑道：“怎么，要不要歇会？”
昆仑祖师盘坐在虚空，见到苏无罔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惊诧：“what fuck……破妄剑最高层，竟真有人练成了？”
叶宝儿的魂灵最是机灵，眼珠滴溜溜一转，也不多话，直接朝苏无罔伸出手，掌心向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交出来。
苏无罔没力气寒暄。
他只是抬手，从心口处逼出一颗残破的魂珠，珠内荧光微弱，如风中残烛。
“婵娟师祖的魂魄……”他嗓音沙哑，“我在冥界……只抢回这些。”
叶宝儿一把抓过魂珠，指尖竟有些发抖。
苏无罔没再看他们。
他拖着残躯向前走去，所过之处，尘世莲自他脚下绽放，一朵接一朵，如燎原之火席卷神界。
那些游荡的魂魄被莲瓣触及，先是怔愣，继而释然，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虚空。
——他在超度。
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替这些困在神界千万年的孤魂，烧出一条往生的路，归去冥界吧，鬼族马上也会回去的。
而他要找的天道，就在这片魂海的最深处。
穿过魂海，尘世莲在他脚下凋零又盛开，每一步都烧尽万千因果。终于，他站在了神界的最深处，那里悬浮着一颗圆润的、巨大的球。
它通体莹白，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五官，没有棱角，甚至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安静得像个死物。
这就是天道。
苏无罔盯着它，忽然想笑。
屏障破碎，外神入侵，这颗球体表面布满裂痕，像一颗被虫蛀空的果实，内里流淌出的不是神性，而是浑浊的、近乎腐坏的黏液。
“呵……”
苏无罔抬手，指尖凝聚因果之力，金色的丝线从他掌心蔓延，缠绕向天道球体，他要逆转生死，复活所有不该的死者。
可就在他即将触及天道的刹那，一道刺目的光柱突然从侧面袭来，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苏无罔闷哼一声，低头看去，那光柱竟是从天道裂痕中射出的，纯净、炽烈，带着不容抗拒的“秩序”之力，要将他这个“逆天者”彻底抹杀。
然后吞噬。
“偷袭？”，他缓缓抬头，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狞笑。
“你也配？”指节收紧，竟硬生生抓住了那道光柱。
下一瞬，他体内残留的外神之力翻涌而出，漆黑的、污秽的能量顺着光柱逆流而上，如剧毒般侵蚀着天道的本源。
光柱剧烈颤抖，发出刺耳的尖啸，原本纯净的光芒被迅速染黑、崩溃，最终砰地一声炸裂成漫天黑雨。
天道球体剧烈震动，裂痕再度扩大，浑浊的黏液喷涌而出，像是痛极，又像是恐惧。
苏无罔冷冷看着它，胸口被贯穿的伤口正在溃散，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别急……”
他抬手，因果之线再度缠绕而上，这一次，再无阻碍。
“这不是在合道吗？我的力量都是你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