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月亮悬挂在冥界破碎的天穹上,像一只溃烂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即将消亡的土地。
谢苍寒站在三川河边,明明人界都在河对岸,为什么他们不能过去。
鬼族在崩塌,外神的窥视,无数鬼族在无声地尖叫中化为光点,消散于虚无。
“苍寒,过来。”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谢苍寒转身,看见鬼帝樾站在他身后,半边身体已经透明。
樾活了很久很久,也到了要离去的时候了。
“为什么?”谢苍寒跪在樾面前,声音很是平静,“天道为什么要放弃我们?”
樾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他抬起手,想抚摸谢苍寒的脸,但手指穿过了谢苍寒的身体。
哎,他叹气,怎么连这点魂都凝不成实体了。
“因为我们没有身体啊,孩子。”他轻声说,“没有实体,就无法离开冥界,就无法……逃开”
谢苍寒看着自己的手——神魂凝聚的实体。
整个鬼族都是如此,没有血肉之躯,只有魂魄凝成的虚影。
他们依赖冥界而活,天道抽离了对冥界的外神抵抗,他们就像被抽干水的鱼,只能等待死亡。
自诞生而起,谢苍寒看着身边的族人一个接一个消散。
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和他一般大的鬼族孩童,他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玩耍中消散于无形。
每一天,樾都会带他去记录消散族人的名字。那些名字被刻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石碑已经快被刻满了。
“为什么要记下这些?”谢苍寒问。
“因为总得有人记得他们存在过。”樾回答,他的身影比前几天更加透明了,“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讨回公道。”
那人族跟外神同归于尽,也解救不了冥界,冥界十八层都是长生树尸骸的苗床,根本无法踏入。
“拿着这个。”
樾将轮回盘塞进谢苍寒手中。
那曾经是冥界最强大的神器,如今却布满裂痕,中心缺失了一大块。
谢苍寒接过轮回盘,感受到其中仅存的一丝力量。
这力量微弱得可怜,却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樾牵着他的手走过三川河畔,说着,他总有一天能去更广阔的地方看看。
“逃吧,苍寒。”樾的身体开始分解,化作无数光点,“去酆都最深处……冥界与人界的交界处那里最安全。”
“不!不要!”他扑上去想抓住樾的手,却抓了个空。
樾摇摇头,“听我说,谢苍寒。你是特别的。你是最后新生的鬼族,好好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没有身体,没有存在,只有即将到来的消亡。
没有轮回,没有来世,只有永恒的虚无在等待他们。
“不……”,谢苍寒握紧轮回盘,“不应该是这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体内翻涌。
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炽烈的愤怒。
为什么鬼族生来就要被束缚在冥界?为什么他们没有实体?
为什么天道可以如此轻易地抛弃他们?
“我要一具身体。”谢苍寒低声说,这是他自己的誓言,“我要让天道付出代价。”
轮回盘亮起微弱的红光,仿佛回应着他的愤怒。
谢苍寒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流入体内,那是轮回盘最后的馈赠——一个诅咒,也是一个机会。
他举起轮回盘,对着血月立下誓言:“以我谢苍寒之名,以鬼族万千亡魂为祭,我必将获得血肉之躯,必将让天道尝尽我等千年孤寂之苦!”
谢苍寒化作一道黑影,携带着破碎的轮回盘,冲向了人间与冥界缝隙——酆都。
……
五浊恶世成神劫。
谢苍寒自己在干什么。
劫浊为祸,饥饿、疾疫、刀兵灾祸,很好制造,他只要当好救世主就行了。
这就是他的游戏——先制造劫难,再扮演救世主。千万年来,屡试不爽。
妄知妄觉妄见,此为见浊。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见他们想见的东西。镜中映出人间百态,众生沉溺于自己编织的妄见中不可自拔。
“让他们见其所愿见,信其所愿信。”谢苍寒对着铜镜轻吹一口气,镜面泛起涟漪,无数幻象流入人间。
烦恼浊、命浊,他如法炮制,在人间播撒苦难再予以救赎。
众生如傀儡,悬丝被谁掌?
谢苍寒蔑视一切,直到最后一道劫数——众生浊劫。
“需转世为人,历尽红尘方能化解。”
谢苍寒摩挲着残破的轮回盘,眉头微蹙。
这明显是个陷阱,天道想借机让他真正理解人间疾苦,从而动摇他操控劫难成神的阳谋。
“无妨。”他轻笑,“就当是场新游戏。”
轮回盘转动时,谢苍寒最后看了三川河。
他知道自己将失去所有记忆与修为,成为一个真正的凡人婴儿。
但剧本已经写好:祭祀三川河,拯救酆都,成为救世主。
多么完美的救世戏码。
“不就是为他人献身么?”他纵身跃入轮回,“这劫数简单得很。”
然后谢苍寒遇到了一个变数,名为苏惟意的师弟。
苏惟意看穿了他的虚伪,谢苍寒却偏偏喜欢在他面前晃动,用真实的自己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厌恶却不推离,谢苍寒教导着他,希望他能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可终究是不一样的,祭祀前夕苏惟意带着他奔逃,又一步一步顶替他成为所谓光荣的祭品。
【别假笑了,谢师兄。】
【明明你比他们更凶悍,为什么要装得如此】
谢苍寒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依旧温柔虚伪。
【不如在祭奠后,帮我杀了他们。】
【好】
谢苍寒答应得干脆利落,他披着那张好人的皮,笑着回应着师弟,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苏惟意的心脏。
苏惟意师弟的血跟他冰冷的面皮完全不一样,热得让人兴奋。
【我会把你做成偃偶,带你一同感受快乐】
【去河里捞吧~】
师弟第一次听从他的指导,笑着,缓缓倒入三川河中。
玄色衣袂如折翼的鹤坠入三川河,河面千万盏破碎的冥灯在涟漪下晃动着。
谢苍寒立在飘摇的祭幡下,看着玄色在血红的河面晕开绮丽的纹路。
抹去溅在眼尾的血珠,他望着河面逐渐消散的涟漪,突然对着虚空露出真正的笑容,发自本能的欢愉。
现在该清理一些垃圾了——魂宗满门的性命。
……
渡劫失败了。
谢苍寒在屠尽魂宗满门后,被天道的紫雷摧毁了身躯。
他在三川河站了很久,什么都没找到,指尖凝聚的搜魂术法已经持续了整整七日。
“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眼底的血丝却暴露了濒临崩溃的疯狂魂飞魄散也该有痕迹,形神俱灭也该有残渣。
可什么都找不到。
谢苍寒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苏惟意……我的好师弟……你真是……好得很啊……”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琉璃裂纹般的皮肤纹路蜿蜒而下。他屠尽魂宗满门,却唯独漏了最该杀的那个人。
尸体、灵魂……
完全被耍了啊~
他轻扣着脸上的琉璃碎纹,笑了,别让他逮住哟~
师弟。
那就是永世不超脱的禁锢。
正道之路既已无法获取那梦寐以求的身躯,谢苍寒的思绪不禁转向了另一条更为崎岖的邪路。
他回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冥界土壤中那茁壮成长的长生树枝干上,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灵感。
既然炼情宗的祖师李婵娟能够凭借着一份疯狂,造出尘世莲与外神同归于尽,展现出那般惊天动地的力量。
那么他谢苍寒,为何就不能研究外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呢?
冥界的长生树与尘世莲共生相互消融中,他动不了。
但始皇当年可是带走了长生树的核心镇压,如今已过数百年,仙朝的肃帝也只是个沉迷于长生之梦,碌碌无为的废物罢了。
若能成神掌握天道,那他就能改写一切了……
樾叔、还有其他鬼族,甚至冥界,谢苍寒什么都做得到啊。